人的一生，眼簾底下投映出多少撼動與悲哀，當我們僥倖、自憐的同時，可曾想過周遭，或許，有人更需要我們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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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颱過境，風勢已緩，今天起了個兒大早運動。不，正確的說：是昨晚必剝不斷，轟轟作響，根本沒什睡，索性午後補眠，出門溜搭走走。拂晨的空氣沁涼入肺，有多少年難得吸入空氣這麼新鮮，隨即把剛叼在嘴還沒點燃的菸，放入它該躺的地方，意態闌珊、仰空張望。

大廈個兒頭，光芒含羞漸展，都市街道沒有花香，只有野狗隨地拋下的地雷蛋糕，和颱風過後殘亂景象，散步還得低著頭，睜大眼睛瞧，免得中樂透。

「少年a，早啊！」拾荒阿婆駝著背，正綑綁著摺疊的廢紙板。「阿桑！您嘛早哦！」

我或許是性格多愁善感，抑或腦子閒散沒事幹，竟料想起她老人家遲暮背後故事可能隱藏的悲哀。菸癮終究難捱，再度將才剛躺好的菸點燃，仰頭呼著圈圈，漫步著。

「啊！ 哇咧…」果真中了頭獎，切齒心忖：連買了幾期刮刮樂，二百塊都不曾沾邊過。此時直想甩了拖鞋，深怕屎會穿透。

難得早起的清晨，伴著作噁狗屎香，霎時雅興全無。這就回家吧！一路蹀踱盪步，想抖掉一身髒似的，蹭阿蹭的…。

電視傳出災情不斷。「唉！」地方竟被颱風肆虐得如此不堪；此時手機突響。

「軒，你那邊有沒怎樣？」「抹啊，就死了幾隻螞蟻和蟑螂，妳那邊呢？」我開玩笑的說。「你知道嗎？“銘”這次颱風受傷住了醫院…。」

“銘”是我早年學生時代的學長。腦海依稀浮現他那付高傲不削，天塌也不關他家事的嘴臉，見人總是嘴角微揚，半邊抽搐，為人龜龜毛毛，意見不少，凡事愛計較，風評人緣不太好。不過把「馬子」可就不一樣，恰好相反。瞧那付殷勤樣...  呵，不難想像。

大夥時常百忙中騰空聚會，多年來臭味相投，”銘”也從不曾未到過。他算是國寶級促狹鬼、最無聊的調皮猴，偶爾會連續動作：搭我肩膀、環頸鎖喉，還彈出淫穢中指往屁股縫裡掐揉：「你若是女人一定追你」。「媽的，fuck！現在是演哪齣，都幾歲人了仍這麼灑狗血」，隨即甩開鹹豬手：「閃啦！」。而他一下子縮頭討饒，一下子鼻孔瞪人，善變的很；要非當眾人面，真想一腳踹他個狗爬不起，鼻血狂噴。

非我開不起玩笑，雖然他認定和我情誼最厚，可我從不這麼覺得，那只是他個人想法，總覺得哪座山頭涼快恨不得踢他滾上山。那次後，我便逢面叫他“渾蛋”。聽說還參加義消隊，也不知真的假的，呸！見鬼，他會？外頭下紅雨、太陽掉進坑。

夥了幾位老友，拎了些水果，匆忙趕至醫院探視。「到時候，倘若只是頭髮擦傷或指甲斷裂，往後再也不鳥他、圍毆他，讓他住得舒服，住得長久」眾人打趣說著風涼話。「你看看、你看看，你們這些損友」我也故作著超然的說。大家笑呵呵，感覺不像去醫院探視，倒像參加進香團，參廟旅遊。

是假日的關係吧，找個車位還得兜半天，這麼難得。「急診室」像散場的電影院，行色匆匆、車水馬龍；不同的是，沒有歡笑劇情的探討，只有往來親屬啜泣與擔憂，眼神多駐留都覺得心悸；彷彿一陣秋風咻咻…冰涼了背脊，竄進了心頭。

探知病房後，上了電梯五樓...病房見不到人，輾轉詢問來到手術房外，大夥探頭端視了一會兒。此刻每個人應和我想法一樣「不是開玩笑吧？！這麼嚴重！」虧我們都不知所以，造的口業足以蓋大樓仍不以為意。

長廊的另一頭，老人蜷著身子彎坐冰冷椅上，滿頭灰髮十指纏握，彷似努筋拔力的想將頭上的偃草連根拔除一般。老人的焦慮、擔憂，感同身受，任誰看了都不捨。旁邊偎著一位少女，抿嘴掩面，可以想見，雙手底下壟罩著蹙眉緊鎖。我們認出來了，是“銘”的家人。大夥屏息靠近，卻不敢出聲。

「手術中」，噬人魂魄的燈正亮著，彷彿恫嚇閒雜人等不准靠近，是那麼的令人畏懼。它像虎、像豹的眼睛，盤爪著獵物，舔拭著鮮血，惡狠狠的露出猙獰；怵目驚心。而就在這扇門後，有個勇敢的騎士正和死神搏鬥，他不是別人，是我們割捨不得的朋友，只恨，我們什麼事都不能做，也幫不了…萬蟻鑽心。

不知誰這麼不識相，該死的手機正響。少女站了起來：「你們都來囉」；「爸，這都是哥的朋友」。

老人起身無力，含著淚水：「謝謝你們來看我兒子，很高興他有你們這些關心他的朋友。」操著很重又很痛，字字句句都像是被撕裂，無法拼湊翻譯，卻能心神領會的鄉音。

「伯父，您坐、您坐。」大夥同聲做勢攙扶。

半晌後，不敢再贅餘問候，直追事情經過。「我們也不清楚事情是怎發生的，聽他同事說..颱風天他義務出勤，為救助受災戶，腿被重物輾斷，浮沉在暴水中差點死掉…」；「其實，家裡也是受災戶，我媽也在另一間病房，姊姊照顧著」；「也不知道他在逞什麼英雄，本來可以沒事的，又折返救助來不及逃走的人」；「現在，我哥他…他…手術後傷口感染，現正急救中…」“銘”的妹妹淚潺哽咽的訴說原委。「謝謝你們都來看我哥」。聽在大夥耳裡，內心灼熱，句句都是當頭棒喝，除了啞口動容，更加自覺形穢、鄙陋不堪。

背負人生不可承受之重，空氣會不斷壓縮，變得很稀薄；很沉，沉得令人岔氣，就連呼吸都要很用力，生命中，實在經不起。不願再看到週遭有任何人不幸，千萬別拿生死別離考驗我們；不可！千萬不可！

大夥左右相覷無語，從抑鬱泛紅的眼眶中，我們都知道彼此都在想什麼，但不能說。哀矜默禱之餘，內心更泛起了由衷敬佩。 “銘” 好傢伙，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你，臨危不懼的救難英雄！此時正和生命中的劫難戰鬥著…。
        
                    我的摯友啊！你這“渾蛋”不允許你認輸！

                   不准離開我們，大夥都為英勇的你祈福！

                        你永遠是我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

                             愁緒.97.9.16.05: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