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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4/30 14:56:26瀏覽1506|回應4|推薦36 | |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稚嫩的聲音,在紅瓦圍牆的那頭大聲唱和著。 我不禁莞爾:如今,滿地洗衣機的時代,孩子們能懂那詩人在清冷子夜,聽見婦女們搗衣的聲響,與那舉目凝視天地的蒼茫? 想起這個問題時,並不是因為我在北京家裡的洗衣機故障,難免陷入一陣不搗衣,只想搗蛋的心態。 我正從雍和宮旁,國子監大街的午後柳樹下悠哉走過,一陣詩歌吟誦聲傳來。 整個北京如今春暖,四處都飄著棉花般的柳絮,襯著飄散的愉悅情緒。而沿著那片古來舊牆旁的花木枝葉,特別翠綠油亮,讓人忍不住充滿吟詩作對的氣氛。 這位於北京北二環邊兒上的「國子監」在當時是朝廷的大學堂,如今北京許多有錢人家,把孩子送來這裡學習詩文;據說這些現代孩子們必須打扮像個小古人似的,穿著簡單右衽的古服,坐在小矮几前,跟著老師朗朗大聲的唸著唐詩。 這讓我不禁想起幾年前陳水扁執政時,台灣這一邊也曾興起重新學習台灣「母語文化」的熱潮。 包括台語(閩南語)、客語,以及台灣各族的原住民母語,過去經常在學校或社區有許多小班教學,因為政府撥款補助的緣故,四處開班並競爭績效。 如今這些當初標舉「文化傳承」使命的開班授課,在台灣各地都逐漸消失。 當時許多甚至是被強迫學習「拼音」而非「注音」去念台語的孩子們,經歷了一場莫名其妙如同「文化夢遊」的衝突場景,此刻重新恢復以「國語」為學習主流的平淡幸福。 儘管聽在耳邊的語言不同,但此刻我在北京國子監的高牆外,聽著牆內捲著舌、入耳甜脆的童音,確實一如我過去曾在台南市某座小學的台語班上所聽見,同樣的天真讓人愉悅。 孩子們並不知道,他們其實被兩岸不同的大人們,同樣硬是賦予了某些所謂「文化傳承」的意義。 大人們一廂情願,無論孩子們願不願意,或者最終能不能真正繼續下去! 到了我這把年紀,面對「文化傳承」這般天降大任的話頭又該如何? 近些年,我的態度早已是「不接不追、不躲不閃」的,一碰觸任何「傳承」的論辯,只剩下噗嗤一下、乾笑兩聲。 文化,在人類各個區域的文明變遷中,作為一個如江河滔滔奔流的擴散,既有如長江、黃河壯闊最終的千里出海之姿,也有如新疆、西藏境內流到湖泊甚至最終乾涸消失於沙漠的例子。 在我研究「宗教美學」,每次研讀西域絲路上,沿途各種精彩文明的興衰最終荒蕪無跡之際,總忍不住要擲筆長嘆兩下! 實在是因為有太多輝煌文化,如今徹底的溶散或消失於時空中,而如今的我卻必須因為研究主題所需,得要抓住任何殘篇剩卷去揣想推估呢! 我始終對於在隻字片語中「推估那些曾經存在,如今消失無蹤」的考古或訓詁學科,深表敬畏與同情。真希望有個小叮噹的時光機,直接去瞧瞧當時的真相,而不是如今在墓室古蹟堆裡猜想,不是嗎? 對於文化的「過去」態度如此,對於文化的「未來」我依然冷酷。 如今孩子們在語言或文章的文化碎片中,只因為大人們試圖去讓孩子接近一些所謂「文化素養」,或者得其薰陶。這樣的作法顯示出一種具體作法上傳承文化的「風向」?或者根本只是一種理想概念上傳承文化的「風情」? 文化傳承,如果只是建立在一種理性的「使命感」,頂多只留下「資料」,其「精神」必然敗亡。 歷來能夠承載文化的,其實是來自某些單一個人的純粹的「熱愛」,並且尋找到某種「具體的應用價值」與未來性;讓文化的功能與貢獻,能夠導入當代需求成為某種「復古的循環」。 文化本身的「形、體、用」都必須要能夠隨時代需求動態調整,而並非只是堅持一種形式上或意識型態上的理直氣壯。 但重要的是,文化所謂的「精髓」部分,要確實能夠饒益人們,並且進入人們的精神價值中。如此一來,活生生的人,便成為文化的「載體」。 因此,孩子們真正學習的重點,並不是「背古文」或「講台語」。而是透過學習這些文化的符號載體(文字、聲音、影像),從最簡單直接的情感與好奇出發,去感受到他們雖然不懂卻依然能夠共鳴的部分:也就是文化中獨有的「理性/思考系統」與「感性/美學價值」。 文化是一種無形的基因,以及奇妙的思碼。倘若能更進一步從文化的學習中,整理歸納出這個文化領域最關鍵的「動/創造能力」與「靜/萃取能力」,那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文化傳承」的「斯人」也。 人類文化變遷的所有系統中,必然包含著無數的「遺珠之憾」。 如同潮浪推移的沙灘,但任何消失的文明之中,除非是大自然的天災或疫疾的毀滅掠奪,幾乎都可以因為曾經與其他文化的融合分享,而留下了美好的因子。 中國的歷史文化,向來不是靠「帝王與政治」傳承,而是靠「文人與藝術」的作品精神。 因此,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我一定會以床頭的詩文故事每日訴說,以觸碰孩子的情感、化現動人的場景,去浸潤那一顆純摯的心靈。 告訴他:「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的意思是,爸爸媽媽「無論在哪裡,出差或在家裡,每天洗衣服的時候,都會想念他」;以前古時候還沒有洗衣機的時候,聽到有人在洗衣服,就會想念家人。 接著告訴他,「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虔,良人罷遠征?」那是一個古時候去「絲路」打仗的故事,一位孤獨的戰士仍然每天想念著遠方故鄉「長安城」的家人,並且勇敢的一定要回家....。 讓孩子的夢中,能夠看見他們自己的長安城與玉門關,想像生命的距離與遠方,感受自己的思念與幸福,最終呼喚出一個童稚生命本質具有的深遠與勇敢。 讓孩子開心的唸著,也讓孩子流淚的聽著,無論文化能否傳承,都可以從李白的這一首詩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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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兩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