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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04 09:48:20瀏覽4367|回應0|推薦4 | |
學術論文~~ 穿越時空論人生──評張曼娟《好潮的夢:快意慢活《幽夢影》》 刊登於國文天地(THCI) 2015年6月 第361期 http://www.wanjuan.com.tw/index.php?PA=pos4&book_id=244922&page_now=1
穿越時空論人生── 評張曼娟《好潮的夢:快意慢活《幽夢影》》 實踐大學‧博雅學部專任教授陳碧月 一、 前言 張曼娟,華人世界暢銷30年的知名作家。從2000年開始,她開始從事古典文學翻新的工程,從《愛情,詩流域》、《時光詞場》到《人間好時節》,這一系列獲得好評的優秀作品,讓讀者在古今的交揉中,思索存在的價值與方式,從中得到心靈的啟發,故而讀者稱她為:「穿越達人」。(張曼娟:《好潮的夢》,台北:麥田出版,2014年8月,頁5。) 張曼娟說:「與唐詩宋詞比起來,張潮的《幽夢影》或許不是那麼家喻戶曉,卻是此時此刻,我最銘心的一部作品。因為它反映了動盪不安的狀態中,該如何安頓身心;該如何與世界契合?幽涼之地,將來有一天,我們得自己去發現、去創造。」(張曼娟:《好潮的夢》,頁7。)於是,在2014年8月,我們見到《好潮的夢:快意慢活《幽夢影》》的出版, 張曼娟以其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智慧」的生命階段,以全新的方式去詮釋這部生活美學經典代表作──《幽夢影》。 張潮,淸初文學家兼編輯家、刻書家。擅長寫小品文,其中尤以《幽夢影》這本隨筆格言小品文集最負盛名。青少年時期的張潮,在淸朝以八股與策論取士的考試環境下,雖跟着老師學習八股文,卻累試不第,在科場不如意的窘境下進入中年時期,此時社會正值動盪,置身苦難時代的他,決定放棄仕進的念頭,轉而把心思放在著書刻書,廣交文人名士和隱士,相互啓發與切磋,對推動當時的詩文創作有相當的貢獻。 張潮以「文名當科第」,自我安慰。雖未出仕,却關心政治與民間疾苦,在許多作品中都表達了對滿淸政權的不滿。 晩年時期的張潮命途多舛,因政治因素被人告發下獄。經濟的拮据,生活的艱辛都讓他深感「日就困疲」;然而,我們卻在他的《幽夢影》中,見到他在坎坷的際遇中,淬煉出對生活的美學的智慧。 《幽夢影》是一本格局廣闊的書,作者以獨到眼光,從各個層面表達其主題思想──人情世態、修身養性、行事為人、風花雪月、山水園林、論文讀書──在平凡的人生觀察中發掘人生的智慧。 張曼娟再度以她專業的中國古典文學的素養與視野,超越時空,結合她的生命旅程與生活體悟,重新詮釋張潮《幽夢影》的精髓,引領讀者進入《幽夢影》深刻的意蘊內涵,以間接獲得張潮的智慧啟發。 本論文將從張曼娟古典新詮──《好潮的夢》,分為五點研析並探究其藝術底蘊的特色,並總結本部作品所展現人生智慧的價值意義。 二、 藝術底蘊的特色 張曼娟在本書中透過她自己現實生活中的見聞,與張潮的《幽 夢影》穿越時空而聯結,且在其作品中同樣保存了與《幽夢影》異曲同工的藝術底蘊。 (一)從「心」出發,做自己 在〈聽,最先甦醒的心〉中,張曼娟從見到年輕人總掛著耳機,把自己與外界隔絕,感悟到在我們生命終結,留存最長久的是「聽覺」,呼應張潮:「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雷聲。白晝聽棋聲,月下聽簫聲;山中聽松風聲,水際聽欸乃聲,方不虛生此耳。」這些自然而純樸的聲音是張潮認為最百聽不厭的。而張曼娟更是強調了──「『聽』,這個字裡有一顆心,是一種記憶,也是一種領會。常常,我們會聽見的,正是我們留了心,會在意的。也因此凡是我們在意的,也就留了心,對方的言語變得很重要,一句鼓勵和讚美,能使我們捯到救贖;一句批評和否定,也會讓我們感受創傷。」(張曼娟:《好潮的夢》,頁18。)她認為:「耳朵是強大的,脆弱的是心。」所以「更要感謝那些停留在心上的好聲音」(張曼娟:《好潮的夢》,頁21。)現實的世界比傳統的社會複雜很多,張曼娟從「聽」到「心」,更上一個層次,提升了張潮「聽」的境界。 再看在〈梧桐接住了雨〉中,張曼娟更從張潮:「水之為聲有四:有瀑布聲,有流泉聲,有灘聲,有溝澮聲。風之為聲有三:有松濤聲,有秋葉聲,有波浪聲;雨之為聲有二。有梧葉、荷葉上聲,有承簷溜竹筩中聲。」在自己的旅行經驗中,強調了:「有些聲音,靜心才能聽得見;有些聲音,聽見了便能靜心。」(張曼娟:《好潮的夢》,頁32。)將自然的美麗境界安住在「心」上。 還有,在〈聆聽自己,擁抱別人〉中張曼娟重新理解張潮:「目不能自見,鼻不能自嗅,舌不能自舐,手不能自握,惟耳能自聞其聲。」眼睛看不見自己的臉,故而,我們需要鏡子,需要別人的忠言逆耳;手不能握住自己的手,故而,我們需要朋友的真心擁抱。所以,張曼娟在面對從小生長在國外的友人的擁抱時,從剛開始的彆扭,到也主動伸出手擁抱,她體悟到:「擁抱的時候,我們的身體柔軟,卻飽含力量,因為正在給出愛,給出支持與安慰,這是一種很美好的狀態。許多情感需求,都無法自我完成,然而,聆聽心中的真實渴望與聲音,是只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也必須自己去完成。」(張曼娟:《好潮的夢》,頁58。) 張潮還說:「松下聽琴,月下聽簫,澗邊聽瀑布,山中聽梵唄,覺耳中別有不同。」張曼娟在〈一點與眾不同〉教會我們該如何忠於自己,去聽從自己的內心聲音。她曾想像要成為一位播音員,所以當她有機會主持廣播節目時是相當用心企劃每個單元的,但電台卻要將她的節目內容,都歸為電台的版權,為此她曾相當掙扎,後來決定不向不合理屈服,因為「捨棄了喜愛的事物,卻能夠保持完整的自己,不是很好的事嗎?」(張曼娟:《好潮的夢》,頁29。) 這些由「聽」覺而起的人生感悟,讓張曼娟得出了更深刻的結論:「當我們聆聽到自己的內在,才不會迷失,才能往正確的方向啟程。在人生的道路上愈走愈完整,愈走愈壯大,而後能溫柔的擁抱別人。」(張曼娟:《好潮的夢》,頁60。) (二)生活藝術與態度 生活中用心體會,「美」無所不在。張潮說:「昔人云:若無花、月、美人,不願生此世界。予益一語云:若無翰、墨、棋、酒,不必定作人身。」張曼娟曾在九二一地震後拜訪埔里收容無家可歸的老人村,其中有個年輕時曾當過記者的老人家一路拿著相機跟隨著他們,張曼娟也被這位八十歲的老人家對攝影的熱情感動了,在〈單純的,被美觸動〉中說:「投入自己喜愛的事,是一種快樂的迷幻旅程吧。……對生活的需求,不僅是豐衣足食而已,還有更多心靈上的觸動與共鳴。」(張曼娟:《好潮的夢》,頁112。) 她還在〈人,不可以〉中提到了張潮認為一個沒有任何癖好或執著的人,是無趣也無情的──「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藤蘿,人不可以無癖。」所以,我們在〈一條虛擬的跑道〉見到她介紹了吳季剛從小就是不愛汽車,愛芭比娃娃,這個一路堅持的癖好,卻成就了他的聲名。 張曼娟還讚許了張潮所講的「相反」,正是一種互補的藝術,張潮說:「養花膽瓶,其式之高低大小,須與花相稱。而色之淺深濃淡,又須與花相反。」於是,她在〈謝謝你和我不同〉中說:「遇見與我們意見相反或不同的人,其實未嘗不是個契機,讓我們有機會拓展自己的視野,大膽的想像那個不曾涉獵過的領域,或許,也值得感激。」(張曼娟:《好潮的夢》,頁92。)這是值得學習的生活態度。 要想生活過得有品味,閒情雅緻的藝術和態度很重要。張潮說:「人莫樂於閒,非無所事事之謂也。閒則能讀書,閒則能遊名勝,閒則能交益友,閒則能飲酒,閒則能著書。天下之樂孰大於是?」張曼娟在〈我的隱身術〉中分享起她在香港擔任公職時忙裡偷閒搭電車的樂趣,她自己決定悠閒的時刻,並且在那個時刻當自己的主人。 人在生活中不能沒有朋友,結交朋友也是一門生活的藝術。張潮說:「求知己於朋友易,求知己於妻妾難,求知己於君臣則尤難之難。」 又說:「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但張曼娟從她朋友在利害關係職場中的例子,在〈知己的條件〉中得出結論:「知己是有條件的,首先是能夠平等論交,再來是沒有任何利害關係。」(張曼娟:《好潮的夢》,頁248。) (三)行事風格 張曼娟從成名以來,就面臨相當多的挑戰,這是一直戒慎恐懼的她可預期的,所以或許她很早就認知到張潮所言:「傲骨不可無,傲心不可有。無傲骨則近於鄙夫,有傲心不得為君子。」她見識到驕傲的共事者的「跌落」,更讓她如履薄冰,在〈只有一身傲骨〉中她說:「這寵愛,並不是自己原本就具有的,而是別人加諸於你的,別人既然可以加諸於你,自然可以全部取回,能夠讓你高高飛起,就能讓你重重摔下。」(張曼娟:《好潮的夢》,頁213。) 曾有出版社提議她為了再創高峰可考慮書寫色情小說,她堅有的風骨與態度回絕了邀約;峰迴路轉後,她自我突破成立了「張曼娟小學堂」,以其傲骨創造了生命中的更多可能。 張潮說:「痛可忍,而癢不可忍;苦可耐,而酸不可耐。」現實生活中,我們常見到曾在舞台上風光一時,下台後卻還對舞台戀戀難捨,甚至妒恨「後浪」的「前浪」。張曼娟在〈心癢與酸針〉述說曾送書給一位曾在民初順遂輝煌的大學退休教授,這位開起私塾講課的女教授先讚張曼娟是才女,後又說她不該領稿費,該領錢的應是辛苦閱讀文章的讀者;張曼娟慨歎地說:「人不可能永遠在光亮的地方,世上沒有那麼多聚光燈。有時置身在暗處或低處,才能看出一個人真正的態度與品格。」(張曼娟:《好潮的夢》,頁206。) (四)女性意識 大陸學者吳宗蕙認為:「只要是出自女作家手筆,就具有女性文學的特性,就會真切地表現女性的面貌與心理,表現作家的女性主體意識和對婦女解放的獨立思考。」(吳宗蕙:《女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北京:首都師範大學出版社,1995年11月,頁1。)浸滲於張曼娟作品中的女性意識,溶含著她對女性命運的特殊關注和思維。 「買得一本好花,猶且愛護而憐惜之,矧其為解語花乎?」張潮認為像花一樣的女人是比正在綻放的花還值得被好好疼惜的。因此,張曼娟以女性的視角在〈愛上解語花〉中,從「虞姬自刎」和「綠珠墜樓」分別成就了項羽和石崇,更是強調現代「女人懂得愛護而憐惜自己,才能成為命運的主人,才能成為美麗自信的解語花。」(張曼娟:《好潮的夢》,頁102。)張曼娟把張潮時代傳統女性的「被動」,扭轉為現代女性的「主動」,因為「一分好愛情,不該讓女人墜樓;一分壞愛情,更不值得女人墜樓。」(張曼娟:《好潮的夢》,頁102。) 張潮說:「才子遇才子,每有憐才之心;美人遇美人,必無惜美之意。我願來世托生為絕代佳人,一反其局而後快。」傳統的女人生活格局狹隘,眼界短淺,總是把心思放在為同為女人身上,於是,女人為難女人的戲碼不斷上演。然而時代進步,卻仍有不少現代的女人,還在重蹈覆轍,最後為難的卻是自己。 張曼娟成名很早,成名的路上儘管她謙虛低調卻不免在文壇、在教育界遇上嫉妒的聲浪,而她不在意的「無聲」反抗,反而又引起更大的風波,所以,我們見到在 〈為什麼是你?〉中,張曼娟對於女人之間的競爭,她認為:「現代女人的重心不只有婚姻與家庭,也像男人一樣海闊天空,於是,女人與女人之間的相互欣賞,彼此提攜,將女性的價值愈發張顯出來。『女人不要活在固定的框架中』這是現代女人的幸福法則。」(張曼娟:《好潮的夢》,頁135。) 「昔人云:婦人識字,多致誨淫。予謂此非識字之過也。蓋識字則非無聞之人,其淫也,人易得而知耳。」張潮認為識字的女人都是有名氣的,故而私領域就會被放大檢視。所以,我們也在張曼娟〈她愛閱讀,她很危險?〉中見到她對讀者的提醒:「當女人專注在閱讀之中,她變得無比強大,彷彿擁有整個世界,無所匱乏。」(張曼娟:《好潮的夢》,頁236。) 張曼娟以開放的女性意識,展現了兩性平權的重要與和諧。 (五)正面能量 從張潮:「藝花可以邀蝶,纍石可以邀雲,栽松可以邀風,貯水可以邀萍,築臺可以邀月,種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蟬。」張曼娟體悟到她成名後有了對於邀約的接受與拒絕的權利,所以,當她面對大學殿堂裡的鬥爭紛擾,她選擇建立「經典閱讀與創作的學堂」,在這個小學堂裡是充滿正面磁場的,所以她在〈都是你邀來的〉中說:「如果這個世界,不是我們要的樣子,那就去造一個,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世界。」(張曼娟:《好潮的夢》,頁85。) 這也正好呼應張潮所言:「當為花中之萱草;毋為鳥中之杜鵑。」 我們要喜悅、而不要悲傷地過日子,因此,在〈和快樂牽手〉中,張曼娟說:「我覺察到生命裡的美好都要毀壞;我體驗到所有的歡聚都以分離作結;我感受到那些令人快樂的事日後皆讓人落淚,我明白無常都是必然,那麼,當美好、歡聚與快樂降臨的時候,怎麼能不好好把握住,盡情享受呢?」(張曼娟:《好潮的夢》,頁149。) 要想擁有正面能量面對生活,情感的力量是最偉大的,在張曼娟的小學堂裡她見到一位母親對孩子的包容力,所以她在〈輕輕拾起地球〉中說:「情感的能量,能夠遊走於永恆與現在之間,能夠感受到自己變得這樣巨大,法力無邊,地球只像是一個輕盈渺小的鵝卵,可以溫柔的湧入胸懷。」(張曼娟:《好潮的夢》,頁166。)與張潮:「情之一字,所以維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飾乾坤。」正好遙相理解。 三、 結語 人們只要有喜歡聽故事的渴望,文學就能永恆傳承。張曼娟的《好潮的夢》穿越時空與自身經驗和張潮的《幽夢影》做聯結,以一則則的生活故事,探索真實的自我,挖掘生命的深度,開啟生活的廣度。 《好潮的夢》具有「時代性」和「教化性」,書中除了上述的藝術特色,還有與時俱進的開放的婚戀觀──在〈蝴蝶愛上花,不只一朵〉中,論及畢卡索的愛情軌跡:「在相戀的那一刻,是對等的關係,是心甘情願的緊密連結,也就談不上自私或是犧牲了。」(張曼娟:《好潮的夢》,頁158。)還有,在〈一條虛擬的跑道〉介紹台裔服裝設計師吳季剛如何在毫無人脈的紐約,有目的性的到處打工結交專業名人;為了在職業秀場辦服裝秀,而無法畢業;最後成名後,學校立即聲稱吳季剛是他們的畢業生──「真正認識自己的人,選擇的道路不見得與其他人一樣,許多人在意的事,也不見得對他有意義。我們看不見的那一條虛擬的跑道,或許就是他的康莊大道。」(張曼娟:《好潮的夢》,頁184。)這些具有時代教化性的故事都足以提供讀者吸取經驗,自我內化。 張曼娟擅長說故事,不但利用情節推動真實故事,也利用情節的設計,牽動人們心底最深層的善念,在她的《好潮的夢》中,處處透顯著以自身所見所聞教化人心的訊息,足以召喚多層次的生命經驗,是相當重要的文學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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