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貫徹雲霄的聲響劃開了一切。

燦爛的煙花在黑夜中瞬間綻放，
孩子們眼中晃亮的金絲，如瀑布般向河面傾洩而下。

草叢中的榮師父頭也不抬的準備著下一發的煙火，
專注小心地工作著，
一旁年輕的學徒，或是好奇或是擔心成果而抬頭瞥了眼夜空的話，
馬上就會感受了他從旁盯上的沉默視線，
嚇得他們趕快再埋首進一連串重複的煙火準備工作中。

「不需要用眼睛確認，想知道煙火開了沒，開得好不好，聽那聲音就知道了。」
他總是將這句話掛在嘴邊。

抽了口菸，以菸點燃了火種，榮師父一手俐落地將火種丟入了發射管。緊接著
就趴伏於地，閉著雙眼，仔細聽著火藥將一發煙火彈打入夜空，在頂處砰的爆裂聲。

榮師父年近四十，沉默寡言，手藝巧心思細，只是缺少了獨創性，
每次看到或聽說那裡的煙火會有稀奇的花樣，
便想盡辦法的去打聽或親自去看究竟是怎樣個新奇法，
一邊驚嘆著其他師父的想法跟配色，一邊嘆息著自己怎想不出這樣美麗的煙火形樣，
手上寫著對方可能的火藥粉配方，趁著空檔試作，
成功了就放到了下次的預備表演名單中，就這樣年復一年，
得到了奇蹟再現者的名號，但對他來講這就像是在嘲笑他是個會模仿的跟屁蟲一樣。

「好想做出誰也沒看過的煙火」。

每當畫不出設計圖，苦惱著自己到底是少了什麼，
拼命想，想到一陣胸悶來襲想把筆給丟了的時候，他就望著自己粗糙的左手發呆著。

這隻手，要不是那個男人的話，原本早該不在了。

在榮還年輕，第一次發射自己設計的煙火彈時，因為太過緊張，沒拿捏好閃避的時機，
一時恍神，在煙火連發時沒來得及避開發射管，
那個男人從旁狂吼了他一聲，喊回了他心神，
接著不顧危險地衝過來把他推開到一旁，用自己的身體護了他。

那時，被壓在下方的榮，
從空隙中看到差點炸斷自己血肉的煙火在空中完美化開成了數千光點，
恐懼的心情也登時煙消雲散，只剩下美的滿足。
看了眼壓在身上，這平常讓他討厭至極的男人，
打那時起似乎也沒有那麼討人厭了。

那晚，那男人居然救了他的這事，
就和第一次看見煙火綻發時一樣的令榮不可思議。

他倆人是同期的學徒，為求表現，彼此競爭意識很強，關係也很緊張，
但經過此事後，有了微妙的變化，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畢竟對方救了自己，榮開始主動釋放善意，不再與他針鋒相對，
找他討論、合作、一起出去飲酒聊天。沒多久，兩人就變成了朋友。

但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當年於公於私的朝夕相伴下兩人產生了感情，卻不敵現實的考驗。
忘了不知哪一年，有人送信通知說，繼承家裡農地的大哥病了，要他回家幫忙。
結果在那年的煙火大會結束後，
他對榮師父說了聲:「我們年紀也到了，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隔天就收拾包袱回老家了，聽人說沒多久就和安排相親的對象結了婚，從此斷絕了音訊。

多少年過去了，想他現在應該也生了許多孩子，也許當了爺爺也不一定。
轉頭看了看房中四周只有自己幾件衣物的孤獨樣子，
榮師父對空中吐出一個個空虛的煙圈。

某個夏夜，有人來敲榮師父的門。他才一開門，就杵在了那裡。
「你死了嗎?」榮師父一臉震驚地問道。
門外的年輕人則是被他這話搞得一頭霧水，過了幾秒鐘才問他是不是榮師父。
他這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問這年輕人是誰。

原來這年輕人就是那個男人的孩子，難怪會跟當年年輕的他一模一樣，
榮師父想通後不禁，啞然失笑。
和年輕人解釋了說，當年他和他父親曾經在酒後約定，
哪天誰先死了，一定要去看對方和對方告別，
他剛應門看到他，還以為是他爸死了，變成當年他認識的模樣來跟他道別。

聽到這，年輕人臉色不禁黯淡下來，從他的包袱中取出了小小的盒子，
告訴榮師父說，他的父親已經在不久前病故了。
因為父親臨終前的交代，所以他才帶著父親來找他。
榮師父沉默了好一陣子，起身去拿起了廚房裡的酒，
倒了給自己、年輕人跟第三杯給那男人的酒。

他和年輕人講起了他父親和自己年輕時的回憶，年輕人聽得津津有味，
他同那男人一樣以務農為生，過著樸實無華的生活，
對於煙火師這職業的危險、刺激和給人歡樂的種種事情感到了新奇，
在酒酣耳熟中他說出了一句
「父親說跟你在一起做煙火師時是最快樂的時候，
 有機會的話，還真想再跟你放一次煙火!」
這句話，深印入榮師父的心中，後面他們還講了什麼，
他全不太記得了，因為這句話已經佔據他所有的心。

夜裡，趁著年輕人熟睡，榮師父悄悄地將小盒子從包袱中取出，
一邊在內心祈求著年輕人的原諒，一邊偷偷倒出了一半的灰末到自己的小罐中。
黑暗中，他小心捧著小罐到了工房去，徹夜未眠的工作。

小心調配著火藥粉，在鐵盆中滾啊滾的看他成形，
把男人的魂和自己的魂都包覆了進去。
回憶著兩人一同工作的樣子，一邊沿著殼壁排列著一顆顆火藥球，
塞入了點燃用炸藥，裝上了導火線後，黏合了球壁。

夜裡摸黑，他帶著這輩子第一次做出的獨一無二煙火彈跟放射工具到了河邊。
裝置完成，點上了長長的導火線後，
他走到遠處柔軟的草地躺下，抬起頭等著他很久很久沒有看過的自製煙火。

「砰！」貫徹雲霄的聲響劃開了一切。

他看到了什麼?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