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說明的是數學不只能界定我們生命中的參數；它也能照亮人類的情境。有一天，也許它甚至能夠用來探索我們內心深邃之處。」(“I am illustrating the ability of mathematics to do more than define the parameters of our lives; it can illuminate the human condition. And some day, perhaps, it will even define what lives deepest in our hearts.”) – 電視影集《數字》(Numb3rs)。

《數字》是一部以數學為主角的電視影集，由名導演兄弟Ridley Scott和Tony Scott製作，於2005-2010年間在美國哥倫比亞電視聯播網(CBS)播放。談到《數字》，不能不先談談Ridley Scott導演的一部電影：《銀翼殺手》(Blade Runner)。

《銀翼殺手》拍攝過程中，Ridley的兄長 Frank去世，故該片隱藏著深厚的個人感情。片中描述一批複製人不甘程式預設的「生命」即將到期，奮起反叛，而遭銀翼殺手追殺。其中一複製人女友被殺後，痛惜之餘，強悍反撲，最後在高樓頂制住銀翼殺手。但複製人自知死期將至，以己度人，遂饒了銀翼殺手一命。臨終前，雨中，複製人說道：

I'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t believe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
I watched C-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ness at Tannhäuser Gate
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
like tears in rain

我見過你們無法置信的景象
獵戶星座肩頭上爼擊艇飆火
我目睹C光束暗夜在天豪門閃爍
這些剎那即將在時間中消逝
宛如雨中的淚花

這是非常令人動容的一幕， 請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oAzpa1x7jU

只因為看見過黑暗中絢爛的彩光，複製人對程式所設定的短暫生命戀戀不捨。《銀翼殺手》有聖經〈約伯記〉中約伯向上帝控訴的氣魄和蒼涼。可以想見Ridley Scott對其兄英年早亡，胸中定然充滿了義憤 (indignant)。

不幸的是：Ridley Scott的弟弟和共同製作《數字》的夥伴Tony Scott (《捍衛戰士》(Top Gun) ,《全民公敵》(Enemy of the State)等片導演) 2012年在洛杉磯的 Vincent Thomas Bridge 跳海身亡，原因不明。Ridley Scott正在製作《銀翼殺手續集》，可惜他已決定不親自執導此片，否則它必會是一部更凄美 (poignant) 的電影。

其實，Ridley 跟 Tony兄弟情深，早已在《數字》中顯露無遺。這部電視系列的主角就是兩兄弟：Don Eppes (Rob Morrow) 和 Charlie Eppes (David Krumholtz) 。哥哥 Don 是聯邦調查局在洛杉磯的特派員，帶領一組幹員偵防犯罪。Don 是傳統警匪片中硬漢型的執法人員，智勇雙全，可是他在辦案的時候，總需要仰賴他弟弟 Charlie 的協助。Charlie 是天才型的數學家，在大學任教，是數學界前途無量的新星，但他不務正業，常常犧牲研究時間，用他的數學專業協助哥哥辦案。電視劇每一集，Charlie 總會針對案件情節，提出高深的數學理論，解方程式來提供破案線索，當然，線索提出後，還得 Don 帶領幹員深入虎穴輯兇，但案件能破，其實 Charlie 和他的數學方程式居功厥偉。

這影集製作嚴謹，每集都有數學家提供專業諮商，Charlie 那些複雜的方程式也都有模有樣。以我在研究所教數學、統計多年的專業都不會覺得片中數學和劇情的關係太離譜。連續六年118集，每集的數學理論都能推陳出新，而且大致符合案情，真不容易。例如有一集 Charlie 用統計學的主成分分析(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來分析縱火案的犯案模式。另一集他建議 Don 用重覆性囚徒困局(Iterated Prisoner Dilemma Game)的理論和囚犯討價還價，讓囚犯在死刑前供出隱藏多年的真相。還有一集，聯邦通輯犯經常出沒於三個不同地點，Charlie 用肥皂泡理論(Soap Bubble Theory)求出距三點距離總和為最短的基點，並以之找出逃犯真正藏身之處。

但這影集最動人之處不是 Charlie 如何能夠用數學來破案，而是 Don 和 Charlie 互動過程中默默蘊涵的兄弟情誼。Don 當然義不容辭百般呵護弟弟的人身安全，但他為著弟弟犧牲學術專業來協助他的工作，心中常覺得不安。直到有一天，Don 對鰥居的父親透露心事，老父的開曉才讓他釋懷。父親說：「你要知道，你弟弟從小就一直想著怎麼才能在老大哥心中烙下印象，多年來如此，未來也不會改變的。」

原來，弟弟從小天才橫溢，但在同學眼中卻是個書呆子 (nerd)。哥哥雖然課業不傑出，卻英俊魁梧魅力十足，是青少年眼中的型男 (jock) 。少不更事的哥哥雖然自知課業遠遠不及弟弟，交友上卻左右逢源，不免忽略了弟弟的存在。而弟弟雖然在學業上睥睨同學，幼小的心靈卻不免還和別的同學一樣欽慕哥哥，希望哥哥能把他當親密的「朋友」看待。可憐書呆子 Charlie 對友情的渴望只能從數學中獲得滿足：他九歲即開始用數學研究友情；高二時完成一篇論文〈友情的數學〉；等到當了教授，有出版社將論文出成專書，改書名為《吸引力的方程式》。此時他已學成名至，也有聰慧美麗的學生女友，但他還念念不忘要吸引哥哥的注意，而他所能做的，正是用數學來協助哥哥辦案。《吸引力的方程式》出版之後，雜誌訪問 Don，希望哥哥能透露天才弟弟的生活面向。Don 終於說了這句 Charlie 期待已久的話：「如果還能有比兄弟情誼更堅強的連結，那就是變成朋友的兄弟了；Charlie 是我的朋友！」

我想: Ridley 和 Tony Scott 兄弟聯手製作此一極為成功的影集，他們應該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吧？我不能想像 Ridley 連喪兩兄弟兼摯友的心情，也很難想像《銀翼殺手續集》如何才能夠超越已經登峰造極的前集、表現出比前集更深一層的義憤和淒美，但如果 Ridley 做到了，我也不會驚訝；因為，他有他的友愛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