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王又曾，我買不起豪宅當禮物送人；我不是吳淑珍，沒辦法買
漂亮的Tiffany鑽戒給自己，更遑論送人。我只是個小記者，沒有車
（如果一輛騎了6年的機車也算的話，那，我有車。）、沒有房子、
沒有富有的爸爸媽媽、衣櫃裡390元的地攤貨與名牌比例是99比1的小
記者。

我是個小記者，還是個窮記者，要我送禮，可以；要送昂貴的禮，很
難。可是，在記者這份工作上，我把我的心，當成是禮物，送給了許
多人，陪這些人一塊歡笑，一塊哀愁落淚。透過報導，幫助原本處於
悲慘狀態的人，能夠過得好一點點，是我所能送的，也是加注了我的
生命與愛的，最昂貴的禮物。

知道這個故事，是在一次去新竹縣秀巒國小的途中。2006的12月，新
聞出奇的淡，就算一天不出門跑新聞，你也不會被漏，因為其他同業
也一樣，想破了頭也找不到好新聞寫。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的跑上
尖石鄉後山，去拜訪每次去新光和鎮西堡部落都會經過，但我從未停
下腳步的秀巒國小。

那一天，原本沒什麼期待可以找到大新聞，只是聽秀巒國小的老師談
著校內狀況：那個新來的替代役男要教小朋友柔道、國小裡的櫻花盛
開、校內很多小朋友住校、學校裡有個小男生跟我同名同姓…然後，
我就跟著孩子們一塊吃營養午餐，準備要下山了。

秀巒國小的營養午餐跟都市孩子不同，那一天只是碗湯麵加上大塊的
肉，很單調的菜色，但孩子們仍吃得津津有味，很是珍惜。我隨口問
道「過去有很多學生家裡窮，把學校吃剩的營養午餐包回家，秀巒有
類似的狀況嗎？」

老師偏著頭想了想，表示「沒有耶，這裡的孩子一定會把午餐吃光，
不然回家就沒得吃了…還有孩子一次都會吃兩碗麵或飯，這樣回家就
不會餓，家裡可以少煮一餐，像那桌那個孩子就是。」我順著老師指
的方向看，看到了一名綁著馬尾，長的很清秀小巧的女孩，「唉，那
個孩子也是可憐，爸爸自殺，3個孩子跟阿婆住。」老師嘆著氣，很
是不捨的補充說明。

「老師，可以幫我叫她過來嗎？我想看看，有沒有那裡可以幫助她的
。」這個叫「紫藍」的女孩怯生生的走過來了，她細細說著家裡的狀
況，沒想到一聽之下，讓我大為震驚。紫藍說，小時候父母就離婚了
，爸爸後來自殺，她和姊姊、妹妹都由阿婆照顧；去年舅舅、舅媽又
相繼自殺，4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表妹弟也被送到阿婆家，7個孩子全
由阿婆一人照顧。

紫藍在訴說這些故事時，口氣雲淡風輕，彷彿在訴說著別人的故事，
但眼神卻總是望著遠方，若有所思。我不知道，她這樣一個小小的身
軀，是怎樣承受這樣的打擊；她的小腦袋瓜裡，到底承載了多少的悲
痛，但為了不讓阿婆傷心，她選擇堅強面對，這也讓她變得早熟懂事
。為了讓報導更有張力，我勢必得拍到7個孩子與阿婆同在一起的照
片，但因孩子們都住校，僅有假日才回家，因此我請秀巒國小的老師
代我聯絡這一家。

1月，我再上山，先找到了這位阿婆江秋玲，與她談談家裡的狀況。
原本我很擔心，如果幫孩子們募款，會不會被大人挪為他用？在與江
秋玲會面後，我釋懷了。這個很溫柔、態度謙遜的婦人一心只為了孩
子著想，沒念過書的她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從小被人取笑，好不容易
撫養兩個兒女長大各自嫁娶，女兒卻在女婿自殺後，帶著3個孫女投
奔她；去年獨生子受不到老婆自殺，也跟著自殺，留下4個孫子女給
她養。

原本該享清福的人生，現在卻又要重新開始，但江秋玲不埋怨，「我
再怎麼辛苦，都會讓小孩念書，要念書，才有前途，才不會跟我一樣
，一輩子苦。」

江秋玲獨力撫養7個孫子女的故事見報後，有了許多的善心回應。我
打電話問她「孩子們需要什麼？」我聽見電話那頭，有小女孩在大叫
「阿婆，我要書包！」但馬上被江秋玲斥責「書包壞了，縫一縫就好
了，不可以浪費！」江秋玲想了好久，仍想不出來，我於是問她「小
孩子總是需要文具的，幫他們募一點文具跟衣服好不好？」她才接話
「嗯，謝謝你！」

這樣的態度，讓我很感動。事實上，她大可以跟我要求許多東西，不
過她沒這樣做，反倒處處為別人想，提醒孩子要懂得珍惜。

最近，我調路線了，再也沒機會上山去看看他們。TVBS的記者要上山
追這條新聞，我請他為我載上些家裡的舊衣、我到大賣場去為孩子們
買的文具、零食上山。聽說，孩子們搶著吃零食，5歲的雲豹還想偷
偷把巧克力藏起來獨享，雖然看不到他們的樣子，但想到這樣的畫面
，我仍感覺溫暖。

我是小記者，送不出昂貴的禮物。但我卻願意用心，把一份報導當作
禮物，即便只能改變一點點悲慘的狀況，但只要能為黑白的世界增添
一點溫暖的色彩，就很值得。

【記者張念慈／新竹縣報導】「阿婆說，她再辛苦，都會讓我們念書
！」新竹縣尖石鄉原住民婦女江秋玲，兒子與媳婦去年因卡債相繼自
殺，留下4個孫子，加上3個也由她獨力撫養的外孫，和染病的婆婆、
老公，一家10口生計全養賴一年不到10萬元的水蜜桃收成。7個孩子
很爭氣也很貼心，寒假要在部落打工賺學費，幫阿婆減輕負擔。

從新竹市區到泰崗部落，要花上2個小時的車程。經過了一段崎嶇的
山路，才能來到江秋玲的住家。寒流來，天很冷，就算穿著厚外套，
還是讓人凍得全身發抖，不過她仍起了個大早，到水蜜桃園工作，「
沒辦法，不工作，孩子就沒錢吃飯念書。」

雖然收入有限，但江秋玲相當疼愛孫子女。前幾年她的女婿燒炭自殺
，女兒外出工作，留下3個孫女給她撫養；去年她的兒子、媳婦相繼
自殺，留下4個孫子女給她撫養。去年水蜜桃收成不好，收入不到4萬
元，但為不讓孫子忘記父母自殺陰影，她花1萬元帶他們到六福村遊
玩，「我寧可餓肚子，也要讓他們知道，阿婆很愛很愛他們！」

這份愛與關懷，7個孩子都很珍惜。除了念國三的紫璇寄住在桃園親
戚家外，其他6個孩子平日住校，但只要一回家就會幫忙阿婆料理家
事。小六的紫藍，是家中最大的孩子，一回到家就會主動下廚「我們
沒錢買肉，不過慈濟會送我們米，菜是我們自己種的，肚子餓就多喝
一點水就好了。」她也會幫忙阿婆照顧其他小小孩，是江秋玲最好的
小幫手。

5歲的雲豹，是江秋玲最小的孫子，今年要上幼稚園的他，最愛背著
書包到處跑「我要去上學，然後賺很多錢給阿婆！」去年才剛喪母又
喪父的他，有時會半夜哭醒「爸爸媽媽呢？」讓江秋玲很心疼。小五
的思涵，原本是個愛笑的女孩，在父母雙亡後，雖然成績總是名列前
茅，但脾氣卻變得怪異，心事總往心裡藏，封閉了自己與外界的接觸
，讓人不捨。

51歲的江秋玲，小時候因為住家離學校太遠而沒去上學，目不識丁的
她，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常被人取笑「我知道一定要念書才有前途，
所以再辛苦、再累，我都要讓小朋友念書！」7個孩子也很爭氣，總
是貼心安慰她「阿婆，我們都要念大學喔！」讓江秋玲感動萬分。

【2007/01/29 聯合報 A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