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決定車子繼續往前開的那刻起，雖然我不是佛教徒，卻同時決定沿路唸著「南無阿彌陀佛」，一直到家門口，為那隻掙扎垂死的貓，為自己沒能做些什麼的懊惱給一點補償。

         走完聖母山莊步道，發動車子下山時，已經是早上九點。假日來五峰旗瀑布玩的人，喧鬧鼎沸；遊覽車、小客車、機車絡繹不絕，有些車子找不到停車的地方。

正慶幸自己離開了過於吵雜的山林時，看見對面車道上，有一隻似乎是貓，正在車道中央打滾，心想這隻不知死活的貓，怎麼會貪戀陽光如此，竟然在危險的山坡路上日光浴？

我家沒有養貓養狗，即使小女兒幾度懇求，我都鑑於鄰居的貓到處竄跳，在別人家的後院屎尿，引來臭味，滋生跳蚤，而斷然拒絕，最後只讓她養了垂耳兔。吃素的垂耳兔算是溫馴，除了防牠到處咬齧，清除黑色小丸子般的便便外，沒什麼大麻煩。有時放牠到門外曬曬太陽，牠卻喜歡躲進角落，或鑽進雜物下東聞聞、西嗅嗅，不像眼前這隻貓，大辣辣在陽光底下翻滾。

可是當車子接近時，我看清楚這隻貓，不是作日光浴，是在垂死掙扎！

頭部附近一小片血漬，似乎有一部分血肉模糊地被黏在柏油路面；頭部以下的身體，因為痛苦而扭曲，上下彈撲、翻摔，激烈地以頭部為圓心，滾成扇形的掙扎痕跡。見狀霎時，我心如利刃鑽刺，糾疼莫名，不禁叫出「shit」！

是誰輾過牠？竟沒有瞬間斃命，讓牠如此呼天搶地，如此痛不欲生……

此刻牠是垂死掙扎？或是掙扎著要死去？

突然記起黃春明「一則無聊得要死的故事」的詩： 

夏日裡的山野

那一隻四腳蛇在回家路上

運輕功橫跨天煎地焙的柏油小路 

滿載驚叫和歡笑的吉普路過

將它從下半身壓貼在地面

它的中樞神經也被輾斷了 

它不知道發生何事

更不明白他們撒下笑聲為何

又為何把地球掛在它的腰間

……

那一隻拖著地球的四腳蛇

它做了一個驚險的夢，其他的

已經想不起來它要做什麼了 

        黃老師寫無辜的四腳蛇被輾壓而黏在地球表面，黑色幽默裡夾帶諷刺，滑稽中有著深深的痛楚。但我相信遠不如眼前的怵目驚心。

經過那隻貓，我的車速減慢，猶豫著可以做些什麼？停下來，在路邊撿塊大石頭幫牠結束痛苦？找個袋子把牠包起來帶走？下車用手按著貓身，讓牠不致於孤獨死去？結果我什麼也沒做！回頭看見對面車道上，魚貫上坡的大小車子，一一閃過那隻貓。當我被緊跟在後的車子喇叭聲驚醒，我更有藉口不能停留，在這狹窄的山路上，很難停車為那隻貓做些什麼？

可是我沒有理由不為那隻貓做些什麼。

最後，我只為那隻貓唸了無數個「南無阿彌陀佛」，直到自家門口。

回家後，我沒有再唸「南無阿彌陀佛」，但那隻貓的掙扎，一直在我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