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新新聞周刊--莊衍松」（2002/07）

舉辦優良茶比賽讓農會樂此不疲，比賽把價錢哄抬起來之後，難道從來沒有人考慮過消費者權益的問題？難道被茶改場評定為優等的茶葉，1台斤真得值好幾萬元？不合理的茶價到處充斥，也從來沒有人為台灣「茶業」前途感到憂心？

早期，台灣種植綠茶和紅茶，主要以外銷為主，全世界有 50個國家進口台灣種的茶葉，其中日本是最大進口國，約占70％，美國進口 20％，10％為中東和歐洲國家。1973年，台灣茶葉產量高達.. 2.8萬噸，外銷.. 2.3萬噸，其中綠茶占78％，是台灣有史以來最高的產銷紀錄。

1980年，由於台灣國民所得提高，新台幣升值造成工資大漲，生產成本提高使台灣茶失去國際競爭力，當時政府為了提高茶農所得，防止茶農被不肖茶商剝削，宣布廢止《製茶業管理規則》，還茶予農，茶農「自製自銷」成為台灣茶業的最高指導原則。從此以後，台灣原本以外銷為主的製茶產業，頓時失去生存下去的依據，許多製茶工廠因而倒閉，茶農的戶數則一夕間暴增.. 1萬多戶；茶農暴增之後，更加帶動台灣茶業的內銷需求，台灣每人每年的茶葉需求量從.. 1980年的.. 577公克，增長為1998 年的 1.33公斤。因此，1980年被視為台灣茶業由外銷轉變為內銷的關鍵年代。

根據統計，1980年以前，台灣每年產茶.. 2 萬.. 6000公噸，其中有2萬4000公噸出口外銷，現在年產量.. 2萬.. 2000公噸，其中可供外銷的茶已不到.. 3000公噸。而且.. 1980年，全台灣有400 家製茶工廠，現在有經營的剩不到 20家，至於茶農則已達.. 1萬.. 8000戶。

「還茶予農」 重創製茶業

在茶業界打滾 40年，曾擔任過台灣製茶公會理事長的黃正敏，台大法律系畢業後考取公費留學法國，但是黃正敏的父親黃崇誰不讓他到國外唸書，並且要他接下位於新竹縣橫山鄉沙坑村的製茶工廠。黃正敏身為家中長子，在父命難違的情況下接下製茶廠的擔子，專心從事茶葉的工業化生產和製造，並且走遍摩洛哥、錫蘭、肯亞等產茶國家，把國外的製茶經驗帶回台灣，但黃正敏萬萬沒想到，政府的一個決定，幾乎要讓他父親交給他的事業版圖全盤崩潰。

對於「還茶予農」有切膚之痛的茶廠負責人黃正敏，至今仍對於 22年前發生的大變化感到氣憤難平。黃正敏說，1980年以前，台灣的製茶工業每年為台灣賺進很多外匯，當時他的茶工廠也是以外銷茶葉為主，台灣「茶業」很有秩序。他以茶葉農藥殘留的問題為例指出，早期台灣茶葉賣到日本，結果被檢測出含有過量的農藥殘餘量，日本茶業代表於是到台灣向國貿局拍桌抗議，政府當時想出的辦法是，農藥由農林廳、製茶工廠、茶農各出三分之一的錢購買，茶農和製茶廠依農藥的效期決定採收日期，一旦茶農不按規定提前採收，工廠不收茶青，這些茶葉就得全部報銷；由於農藥的供給和茶葉的採收受到嚴格的控制，因此往後幾年台灣工廠生產的茶葉，已完全檢測不到農藥殘留。

但今天台灣的茶業經營管理屬於小農制，農民自己當家做主之後，黃正敏很擔心因為小農缺乏監督機制，因此農藥殘留問題一定會比以前嚴重。「你到台灣任何茶區，茶農都會告訴你他沒有使用農藥，但令人好奇的是：台灣大量的茶樹用農藥需求量，又是誰創造出來的？」黃正敏對茶農宣稱種茶不用農藥，或者保證不會有農藥殘留的說法，感到非常懷疑。

事實上，茶農種茶時幾乎不可能不使用農藥，據農委會茶業改良場的資料顯示，農藥藥效快、殺蟲的對象廣，而且使用方便，又可提高茶葉的產量而品質，因此廣受茶農歡迎。而且.. 1961年以後，農政單位鼓勵茶農使用農藥，到.. 1997年為止，政府推薦茶農使用的農藥共有 43種，其中又以茶園的殺蟲劑最多，共有27種。

「高山種茶」 導致土石流失危機

據食品專家表示，茶葉和蔬菜水果不同，蔬菜水果祇要用水沖洗，或削皮處理，農藥殘留在上面的情況較不嚴重；但茶葉不能以水清洗，更不可能加鹽消毒，食用者沖泡熱水後就直接飲用，如果有農藥殘留，對人體健康的危害將無法想像！

不過也有茶農表示，台灣茶葉農藥殘留的問題並沒有外界想像中的嚴重，南投縣邱姓茶農說，茶園裡使用農藥都應該遵守三項安全原則：第一，不使用未經主管機關推薦的農藥或禁藥；第二，依規定調製農藥的濃度；第三，等安全採收期過了以後再採茶。邱先生表示，祇要按這三種原則使用農藥，茶葉甚至比蔬果更安全。而且台灣的茶農自產自銷後，除了種茶還要自己賣茶，台灣人買茶的習慣都要先試喝，如果農藥使用不安全，喝自己種的茶最多的人一定是茶農自己，但到目前為止，台灣並沒有哪一位茶農喝自己的茶葉因農藥殘留而暴斃。

除了農藥問題外，黃正敏也對茶農造成山坡地的濫墾濫伐大表痛心。由於高山茶產量不多、價格昂貴，因此台灣的茶愈種愈高，但有人即指出，高山種茶會造成土石流的危機。

擁有土壤學博士的茶改場場長林木連表示，種植茶樹並不會帶來土石流，因為茶樹的根有.. 60公分至.. 1公尺深，不算淺根性植物，因此可以完整保住土壤不致流失。不過黃正敏對此卻嗤之以鼻，他說，高山種茶樹會造成土壤流失，是沒有人敢承認的事實，但是他要大家想一想：「高山樹木的根和茶樹的根，會有一樣的水土保持效果嗎？」造成今天土石流的就是檳榔和茶葉，這句話在茶業界一直沒有人有勇氣說出口，因為茶農在高山種茶，最後倒楣的是不會到立法院抗議的茶產業和生態環境，但真正得到好處的，則是少數短視近利在深山種茶樹的茶農。

「茶業制度混亂」 分級各行其是

對於目前台灣茶葉銷售價格混亂的現象，黃正敏也說出他心中的感慨。依公平交易法，商品都要有清楚的內容物、生產者和日期的標示，一旦產品有問題，才有人對消費者負責。但目前茶農賣的茶完全不需要標示，茶葉的交易秩序混亂，是現在台灣茶業界最嚴重也最頭痛的問題，因為「從來沒有哪一個國家像台灣一樣，把茶葉當蔬菜水果在賣」；黃正敏指出，茶葉經過採青、萎凋、揉捻製成乾燥的茶葉後，就不能單純被視為農產品，它已經是商品，產銷制度之所以很亂，就在於茶農自己賣免稅，在茶行銷售則要5％的營業稅，農民把產品直接零售給消費者就不是「農業行為」，而是商業行為，商業行為不用課稅，在黃正敏看來是很奇怪的事。此外茶行賣出去有問題要負全部責任，茶農賣出去幾乎沒有責任，消費者的權益不知該如何保障，原因就是政府從不強制規定茶農賣茶需要承擔何種責任。

既然是商品就應有規格，同一產區前後天採收時間不同，茶的品質也不一樣，這種情況會造成購買者的困擾，因此有人認為茶葉必須利用製作流程的控管，把茶葉規格化、商品化以後，才可能做有系統的推銷；否則，一味地走「特色化」，將使台灣的茶業市場亂上加亂，一旦混亂的情況無法改善，有心經營者就會離開，因為這裡已沒有遊戲規則。黃正敏就警告說：「我們不能再欺騙茶農說比賽得獎很好，否則不用.. 10年，台灣的茶葉將從國際市場上完全消失。」

目前台灣的「特色茶」共有 43種，但歸納起來不外是綠茶、文山包種茶、半球型包種茶、鐵觀音茶、白毫烏龍茶和紅茶等.. 6大類。台灣的茶葉不但名目繁多，而且各地區分級包裝的等級名稱也大異其趣，例如：台北文山茶分為梅、蘭、竹、菊.. 4級；鹿谷鄉農會則以梅花的朵數分等級，最高等為.. 5朵梅；南投民間鄉的松柏長青茶祇有.. 2級，分別是松級和柏級；桃園縣龍潭鄉的龍泉茶是以龍的多寡分級，最優的龍泉茶可得.. 3條龍的標誌。台灣茶葉品級之混亂由此可見一斑。

「保護政策」 帶來嚴重生存危機

看到台灣茶業走入消費市場的金字塔頂端，黃正敏對這種現象感到不可思議，他說，世界上大部分茶葉走的都是價格大眾化的路線，中國老祖宗也把茶定位為開門.. 7件事裡和柴米油鹽一樣的地位，像世界知名品牌.. ──立頓，祇賣袋茶，光在台灣一年就可賣到.. 9億元；黃正敏強調，立頓懂行銷這條路，台灣卻把門關起來自得其樂，台灣茶產業勢必會走入死胡同。據茶葉進出口業者指出，政府不讓大陸茶進口，以保護台灣的茶葉市場不受衝擊，祇能算是具有短暫效果的對策，當將來東南亞國家慢慢有茶葉可進口到台灣時，台灣就勢必要面臨本土茶葉嚴重滯銷的問題；因為台灣是世界上茶價最高的地區，早年就有很多台灣茶農把台灣的茶種拿到國外種，等茶製好後再帶回到台灣賣，扣除運費仍然有利可圖。

目前，大陸和東南亞國家種植的高山烏龍茶技術已接近成熟；據進出口業者指出，以前大陸茶葉做得不認真，大陸茶確實不如台灣茶好喝，但實施自由經濟後的中國大陸已開始認真種茶製茶，台灣的技術也早已外流到大陸（天福茗茶是最好的例子），台灣很多去過大陸考察過的人都發現，大陸茶技術已經比台灣高，香氣也比台灣的好，而且價錢比台灣便宜很多。甚至還有台商表示，台灣人一旦喝過福建茶之後，一定會說「台灣茶哪能喝！」。如果說大陸茶拼不過台灣茶，這在業界已經是沒有人會相信的天方夜譚！

據指出，台灣茶在大陸有知名度以後，腦筋動得快的茶商，除了在大陸福建種植之外，還可以直接進口越南種的「台灣茶」賣給大陸市場；至於正統的「台灣茶」，因為生產成本高，在國際市場上已毫無競爭力，所以祇能在台灣賣給在地的「老主顧」。

相傳早在 200多年前，台灣就從福建武夷山引進第一顆茶種籽種在台北瑞芳地區；150年前引進福建的青心烏龍種植在南投凍頂山區。過去，台灣走過百年茶業史的滄桑，曾安然渡過種種危機，如今，台灣「茶業」卻必須面臨嚴苛的生存考驗。雖然束手無策的農委會仍將持續以茶業鎖國政策以靜制動，保護茶農利益不致受到侵害，但是又有誰曉得：台灣茶業的未來，在農委會的政策保護之下，是不是還有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