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料薔薇像在呵護一隻小貓咪；快樂時，我對她吟唱歌曲；不悅時，無語相看；無聊時，就剪除每一片將枯的葉子；稍有不慎，手指可能會變成針包。每逢花苞著色時，我的內心就充滿憧憬和期盼。一日清晨，薔薇竟不負所望地開放；柔美的花朵，自然鮮明，惹人愛憐。我禁不住低下頭，如蝶戀花般地，嗅聞著幽微的馨香。

雖無玫瑰的嬌豔，但四季芳華，不畏烈日、淒風、狂雨，容易栽培，不會使種花人白費苦心、徒勞無功。經常有愛花的同好，一見到我家盛開的薔薇，總是欣喜欲狂，非得要我割愛一株不可。我只好做個有求必應的花仙子，「與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因此，我更勤於扦插育苗，分送友人，不斷地擴散「弄花香滿衣」的情趣。祈願，花香滿人間，處處現生機。

然而，薔薇的花命太短暫，三天即見花殘，令人不捨，令人感傷「時光易把人拋」。不！且莫愁、且思量：「每一次的花開花謝，都是有始有終，應無遺憾。」她這無傷的缺憾，是要喚醒賞花人：「時間就是生命。生命不求長久，但需完整。」獨處時，我偶爾會摘取盛開過的花朵，放在晶瑩的玻璃杯中，用沸水沖泡成花茶。須臾間，豐潤的桃紅色花瓣，暈褪成白色；薔薇「最後的美麗」，終將永遠擱淺在我的心湖。

之二  黃蟬

第一次，看過黃蟬攀爬在籬笆上的逍遙姿態，「驚鴻一瞥」的訝異，深深地烙印在我腦海。一有機會，就到花市尋覓她的芳蹤。終於在一個初夏，花了一百五十元購得一小株黃蟬。為了成功地把她養大，我把她種在向陽的陽台，並且按部就班地「照書行事」，深怕一時的不慎，而使她夭折。

婀娜多姿的喇叭形花朵，黃英灼灼，經常引人駐足流漣觀賞。活潑俏麗的模樣兒，像徜徉在陽光下的健美少女，與世無爭，無是無非。籐蔓性的枝葉隨風搖曳，輕盈浪盪，宛似一名婆娑曼舞的窈窕淑女。在滿堂賓客前，大方地展露出無垠的青春與亮麗。冉冉散發出喜悅的生命力，鼓舞著群眾，笑語盈盈，彷彿雲雀在林間飛躍追逐。

欣賞著自由自在的她，令人一身輕鬆，忘卻世間的寂寞和前途的迢遙崎嶇。當我閤眼假寐時，她那鮮黃的身影，如星星般地閃耀在我腦海、繾綣在我呼吸之間。

之三  薄荷

為了躲避一場驟雨，我決定抄捷徑回家。慌急中，誤闖入了鄰居的菜園。正要跨越菜園的排水溝時，發現前頭不遠處有一叢薄荷；皺皺的鋸齒葉、分明的葉脈、鬱鬱綿綿的雨中風采，牽引我的腳步向她飛奔而去。我高興得如獲珍寶，忘了知會主人一聲，就私自摘了一截帶回家。

約經過了二週的照料，橢圓形的葉片愈長愈茂密，鮮綠有光澤，宣逸出一種蓬勃的生命力和很「酷」的香氣。這種味道，清涼不濃郁，亦不遠溢，近嗅無味，卻可指染。想聞得沁人肺腑的薄荷味，非得親自用手觸摸不可。根據我的觀察，薄荷最怡人的氣味，是出現在有雨的早晨。

所以，我偏愛在清晨時分，用手沾染些清新的薄荷味來聞聞，享受一下由鼻通腦的舒暢、微妙感覺。人們只要品聞一下薄荷的味道，一定會露出滿足、歡喜的微笑，與恬靜、太和的表情。一邊深呼吸，一邊會心而語：「啊 ¾ ！真好！真舒服！」當下，彷彿讓人神遊太虛、煩惱解脫。倘若在精神疲憊時，觀想薄荷的香味，撲鼻而來，一樣也會有「望梅止渴」般的功效。

之四  合歡

在南台灣的鄉間，處處可見這種樹姿優美、葉子款款微笑、枝條開展的喬木。不論她生長在柏油路邊、工廠旁、田埂間、或水濱河岸，總是堅持「落日合羽眠，晨曦更新妝。」每當盛夏的季風輕拂而過，她雅致的扁條形莢果，便奏出沙沙的音律，與調皮的風少年從容相應，共譜一曲夏日之戀。歸鄉的旅人，聽到這一首大自然的奏協曲，也會放慢疾行的步伐；駕車返家的農夫，也會暫時忘記鞭打蹣跚的老牛。

趁著難得的連續假期，我們一家三口，風塵僕僕地趕回南部老家去度假。一天午后，熱烘烘的天氣，烤得人人無所適從、意興闌珊。我一時興起了童心，一個人騎了單車出去。頂著火辣辣的大太陽，迎著風，一面使勁地踩著，一面開心地瀏覽沿路的稻浪。意外地發現，在坑坑洞洞的柏油路旁，長滿了倒地鈴、咸豐草、馬鞍藤與合歡，她們雜生在一起，像一個和樂的大家族。毫不費力地，我採得了一籃滿滿的合歡果莢回來。

將果莢剝開來，一顆顆褐色的卵形種子蹦跳在桌面上，像一群小頑童，在青草地上，無拘無束地嬉鬧翻滾。大夥看了，莫不興奮得又叫又笑。我把她們當做心肝寶貝，小心翼翼地收集在透明罐子裡。想聽音樂時，就搖搖罐子，幻想罐子裡的每一顆種子，都變成了五線譜上瀟灑的音符，而我變成了音樂指揮家，快活地演奏著輕快俏皮的恰恰、如痴如醉的探戈、還有羅曼蒂克的華爾滋，自我陶醉在那餘裕的音浪中。喔！原來音樂的創造，也可以來自生活中不經意的靈感。

收假回家後，我迫不急待地播下幾顆合歡種子在花盆裡。某一天，小得像螞蟻的子葉，在不知不覺中，從泥土中冒了出來。我看了第一眼就傻住了，回神後，我不禁脫口而出：「好可愛哦！妳真的可以長成一棵大樹嗎？」不容置疑的，只要不遭受破壞和污染，生命是無所不在的、是可以綿遠傳續的，而且不論多麼渺小的生命，都會有燦爛的一刻。

觀賞花卉植物時，應當捨棄分別心和執著心，更無需爭辯比較花朵的品種和價值，因為自然本身就是真、善、美、是無價的。人們根本沒有必要，也無此權利，替自然界的任何生物定下身價。人為的價值，常常只是表現一種自私的慾望，往往使周遭的生物蒙受禍害。清靜經六講云：「自然六慾不生，三毒消滅。所以不能者，為心未澄，慾未遣也。」因此，欣賞可愛美麗的花卉植物，也需要一顆赤子之心。

後記：這是從前的舊作，於民國84年獲桃園縣第一屆散文創作獎第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