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卡洛（Don Carlo）是巴黎歌劇院委託威爾第所寫的大歌劇，於1865年到1866年作曲，於1867年在巴黎歌劇院首演，以失敗作收，原作是席勒(就是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快樂頌”的作詞者)的劇本，是威爾第的第二十三齣歌劇，也就是倒數第四部，算是他中晚期的代表作。

當年在巴黎歌劇院首演是大歌劇常見的五幕編制，第三幕開頭還有芭蕾舞曲，語言是法語，不過仍把原稿某些部分刪除，特別是第四幕伊利莎白與愛波莉公主的二重唱，但並不算很成功。後來改成義大利語，音樂差不多都一樣，稱為”義大利語五幕版”，而1872年在拿坡里上演時，則更改了某些部分，真正決定性的改定是在1884年，該歌劇在米蘭歌劇院上演，威爾第將第一幕與芭蕾舞曲部分全刪除(但還是保留了改變歌詞的唐卡洛詠嘆調)，並將許多音樂語劇本方面濃縮，被稱為”義大利語四幕版”，終於獲得大成功，也是上演次數最多的一版，後來威爾第又將第一幕復活但仍刪掉芭蕾舞曲，又成為一個”新的義大利語五幕版”。

由此可見，威爾第為了讓這齣劇能逆轉成功，確實做了很多努力，當然，法語的五幕版比較漫長，義大利語的四幕版討喜多了，但因為少了第一幕，結構並不是那麼完整，這個法語五幕版被稱為威爾第最有獨創性的歌劇之一，當年還被指出抄襲華格納，這是破天荒第一次，原因可能是在於用了一些類似主導動機的手法，表現對話的宣敘調很多，反而有明顯旋律性的詠嘆調減少，另外管弦樂團規模也明顯擴大，都成為三管制，舞台上舞台外也都配置了大量銅管樂(包括短號與柔音號Flügelhorn，還有奧菲克萊德號Ophicléide)重厚的程度，自然也讓人想起華格納，都令當時評論家與聽眾震驚，於今觀之，威爾第當然不是抄襲華格納，最多只是學習了華格納作品中某些他覺得好的地方，但音樂語言完全是自己的。

先大略介紹一下整齣歌劇，背景是在十六世紀的西班牙。當時在位的是國王菲利普二世。這位國王在歷史上以｢謹慎的菲利普｣聞名，他不輕易出兵，但在父王查理五世(或稱卡洛斯一世)發現新大陸，建立強大海上艦隊的基礎下，將西班牙推上世界超級強國位置，而他篤信天主教，對於新教徒毫不留情鎮壓，也寫下了殘酷的一頁。

唐卡洛(1545-1568)正是他的長子，歷史上真有其人，照理說應該是萬千寵愛於一身，但他卻是歐洲皇室近親同婚下的典型受害者~健康不佳，如小孩般任性，整天吃個不停，後來他因反抗父王。被關起來，在牢裡死去。而本來與他有婚約的法國公主伊莉莎白，竟成了父王的第三任妃子，命運捉弄的是，在唐卡洛死後兩個多月，伊莉莎白也因難產死去，兩人是同年生，也是同年死。

歌劇當然對史實做了些改編，唐卡洛不再是個白癡，而是真心為人民著想，為信仰新教而被鎮壓的人民請命，並與父王對抗的正義之士，並且創造出波薩侯爵羅德里哥(男中音)這個角色，他是唐卡洛的盟友。兩人肝膽相照。此外還有歷史上真有其人的愛波莉公主(女中音)，她在西班牙宮廷算是位名人，在劇中則因為暗戀唐卡洛不成，而一心報復。還有大審判長，這是一位天主教的裁判官，一心撲滅新教，即使年已九十仍心狠手辣，這角色由男低音演唱，當與國王勾心鬥角時，形成精彩的兩位男低音對唱，是歌劇比較少見的。

就這樣，唐卡洛與伊莉莎白的悲戀，與父王在政策與愛情間的衝突，與波薩侯爵的友情與懷疑，愛波莉的報復，國王與大審判長的競合鬥爭，加上對異端者所施的火型，構成悲壯的大歌劇，以下以法語版五幕的大歌劇演出為範例，是2012年摩德納市政劇院(teatro comunale di modena)的演出。

第一，二幕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jA411W7XS/?spm_id_from=333.337.search-card.all.click

第三，四，五幕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jA411W7XS?p=2

劇中有幾首精彩的重唱，像是第三幕(義大利語四幕版的第二幕)唐卡洛，羅德里哥，愛波莉的三重唱(8:34)，愛波莉的內心糾結與發誓復仇(用短促快速的音程)，唐卡羅高音的大膽悲戀，以及羅德里哥對愛波莉的低沉警告(要愛波莉別把唐卡洛愛上伊莉莎白的事講出去)，組合起來真是精采絕倫，第四幕國王與大審判長的對唱也是如此，表現可怕黑暗的陰謀。

個人相當喜歡的，由阿藍尼亞主唱的法語五幕版本，據說是世界首演

劇中重要的音樂動機包括唐卡洛與伊莉莎白"愛的動機"，在第一幕兩人一見鍾情時就出現，到第四幕王子在牢中時也再現，好似他在懷念愛人(1:13:52)，第五幕剛開始伊莉莎白也以此哀悼他與王子曾經的愛情(1:34:32)，還有第二幕先王查理五世的"哀悼動機"，由四支法國號合奏(25:34)，唐卡洛與羅德里哥的C大調，如烈日般明朗的"友情動機"(36:38)，最重要的是由短音符構成的倚音~表現了如同被痛苦之蟲鑽遍全身的狀態，剛開始是出現在第二幕伊莉莎白在好友被國王遣回法國時的痛苦(1:09:23)，又在第三幕法蘭德人民表現民不聊生的樂段中(25:48)，在羅德里哥要唐卡洛把對父王的劍收回去時(32:00)，還更巧妙的與友情動機結合，尤其在第四幕剛開始國王抱怨伊莉莎白不愛他的詠嘆調中(34:50)，特別明顯，更以各種型態鑽出，這也透露出看似強大的西班牙帝國危機，實際上帝國由他而極盛，也由他開始衰落….

在和聲與節奏方面，威爾第也有獨特的作法。以"友情動機"為例，為什麼那麼生動，推進力十足呢？因為威爾第用了切分的三連音，讓第一個音出來，就好像火車頭一樣帶著三連音前進，最後靠附點音符，改變行進狀態，煞車漂亮進站。而和聲也是先由C大調的第一級主和絃C，E，G開始，先轉到第四級的F，A，C，雖都含有主音C，但已有轉折，到屬和弦G，B，D後，再藉由他擅長的半音下滑技巧，到升F，解決到G，暫時轉到屬調G大調，再經由一個反向過程，將升F下滑回F(又是半音下滑)，由此到C大調的屬七和絃(G，B，D，F)，回到C大調主和弦解決，這樣的和聲進行沒什麼新穎特別之處，但重要的是細部的編排，成就了一首美妙的曲子，威爾第的作品也是如此，永遠稱不上所謂的新潮大膽，卻是妙趣橫生。

在義大利語四幕版中被刪除的法語五幕版第一幕，如上所述，多少影響了歌劇的完整性，在此介紹一下。

第一幕 在楓丹白露的森林，冬天，遠處的宮殿，右手邊是一個大塊岩石，像避難所的地方。一些伐木工人，與她們的妻子和小孩。幾個人在砍已經倒掉的樹木，其他人拿著作業用的工具穿過舞台，女人與小孩在大岩石底下生火。

剛開始是號角(法國號)的聲音，再來是獵人的合唱~奇怪，不是伐木工人嗎？本來是伐木工人抱怨冬季太長，穀物歉收開場的合唱，但在巴黎首演時被刪除了，反倒成為獵人在幕後的合唱｢鹿在枝頭下逃竄，到聖修伯特(Saint Hubert)那裏｣...獵人們不能讓鹿逃了，因為已快沒東西吃。

伊莉莎白此時在舞台左出現了，她騎著馬，有隨從僕人等幫她牽馬，她是公主，要從法國嫁到西班牙了。有民眾向他請求救濟，這位公主就真的把自己的金鎖給了她，可見她的悲天憫人(這很重要)，她也向眾人說她將嫁給西班牙王子，兩國的戰爭可望結束，和平將到來，荒年與死亡也不再，只是這些段落都在首演時被刪除，在民眾離去後，西班牙王子唐卡洛出現了。

他是來看望未婚妻伊莉莎白的，在此前，因為反抗父王，他離開了西班牙，如今被命令政治聯姻，雖是如此，他仍然對未來的妻子充滿憧憬，唱起了獨白歌曲，假裝是西班牙派來法國的使者，在遇到伊莉莎白後，給了她肖像畫，她一看竟然眼前的人，就是王子本人！她萬分激動，兩人一見鍾情，唱起二重唱，伊莉莎白先唱出的是對卡洛斯"愛的動機"(13:43)，這與之前卡洛斯唱的獨白歌曲一樣，都有大幅的音程跳動。但命運捉弄，僕人告知(用了許多加強重音18:00)，伊莉莎白其實是要嫁給唐卡洛的父親，伊莉莎白對此大為驚駭，這真是太殘忍的消息了，唐卡洛無疑也大受打擊(在我面前懸崖開了口)，兩人這下唱起悲慘，悔恨的二重唱，與群眾祝賀的合唱形成強烈對比。

菲利普二世此時給伊莉莎白一個選擇的機會，可以拒絕這樁婚姻，這本是大好機會，但伊莉莎白知道群眾渴望和平，她決定犧牲自己，群眾大聲叫好，第一幕就在唐卡洛哀嘆殘酷命運中結束。

第二幕開始是在聖尤斯特禮拜堂的走廊，右手邊是查理五世的靈廟，左手邊是通往外面的門，高大樹木的庭園，時間是黎明。義大利語的四幕版就是從此幕開始，省略了法語版的第一幕，這裡除了是唐卡洛的祖父查理五世埋骨之處，也將是唐卡洛的人生終點。

法語版與義大利語版的不同還有在第三幕，相較於義大利語版是個前奏曲，法語版則配置了合唱與芭蕾舞曲，地點都是在王妃的庭園，舉行著宴會，有噴水池與雕像，平靜的夜晚，紳士與淑女們跳著舞。剛開始的幕後合唱”這庭園如花朵與星星，香氣撲鼻”與芭蕾常被刪除，但可參考以下影片，這是由ORFEO推出的1867年法語原版五幕錄音：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JqLY0WIM1E

這是王子的弱冠典禮，伊莉莎白來參加，愛波莉則還以為王子對她有意思，還想當王妃。然後就是芭蕾舞曲” La Peregrina”(這是一顆著名珍珠的名字)，魔法洞窟中一堆美麗珍珠與珊瑚跳著舞，集合了印度洋上的寶石，第一個是黑珍珠，再來是粉紅珍珠，最後是白珍珠，某天一位妖精侵入，黑珍珠與粉紅珍珠都嚇得把殼閉緊，只有白珍珠還在沉睡，於是妖精親吻了她，她就成了”La Peregrina”這顆名珍珠，還變成馬車載來伊莉莎白，一起讚美王后，這是由小曲，圓舞曲等所構成，約15分鐘的音樂，可見以下大都會歌劇院前總監李汶所指揮的版本，相當完整，最後為了要歡迎王后，是相當莊嚴的頌歌式樂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BpDZBikKjk


 

...這些段落無疑讓歌劇變的更華麗精彩，當然你也可以說這只是依照當時巴黎歌劇院演出習慣加寫的，後來刪除也沒太大關係，但若要加強歌劇的背景或宮廷的排場，好讓人更沉浸在那時代的氣氛中，讓悲劇更加深入完整，這些段落大概是少不了的~簡單說，若要在歌劇中體驗活生生的歷史感及各式各樣的音樂，就看法國大歌劇，若是只要看"歌劇"，那聽義大利語版就可以了，當然啦，兩者都是威爾第的｢唐卡洛｣！(法語版是Don Carlos，只比義大利語版Don Carlo多一個S)。

文‧劇本翻譯/夏爾克

延伸閱讀：《魔笛》，莫札特的共濟會歌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