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洲湧蓮寺的日景與夜景▼
看到新聞報導新北市蘆洲區的湧蓮寺抽出2023年國運籤引關注，才想起之前走訪過該廟，因為它是新北少數奉祀鄭成功的廟宇之一。
而且，湧蓮寺每三年舉辦一次「國姓醮」，這個祭典習俗是全臺唯一的，從道光十七年（1837年）舉辦至今已有百餘年傳統，並於2020年登錄國家文化資產的科儀慶典。
決定再走一趟湧蓮寺，除了想看看它在夜間的樣貌，也想順道品嘗環繞在四周的美味小吃。上回去吃了日市的素肉堡，此回打算去吃夜市的四口羹。
原來湧蓮寺周圍發展成為蘆洲廟口商圈，以得勝街、成功路及中央路為主，早晨可採買生鮮蔬果和民生用品，下午和晚間可逛購物攤和享用餐飲。
由此可見，湧蓮寺的香客絡繹不絕，才會吸引商販形成市集。
但為什麼湧蓮寺會有這樣獨具特色的祭典呢？
我們先來看看這座廟宇，如何成為佛道合一的地方信仰中心。
▲湧蓮寺周圍市集成為廟口商圈，有日市與夜市▼
根據廟方說法，湧蓮寺緣起清朝穆宗同治元年(1862年)， 鎮殿的觀音佛祖尊像被兩位比丘，從浙江舟山列島的南海普陀山隱秀庵帶到臺北淡水，因緣際會落腳蘆洲，由信眾在現址以茅立廟。
今天的湧蓮寺，建築格局經過重建和擴建，有山門、水池、前殿、拜殿、正殿、後殿、天王殿、三寶殿、鐘鼓樓、金亭等，相當齊全。
內部特色是在各殿使用各種造型的藻井，裝飾技法用了為數不少的飛天樂伎雀替。
這樣一座華麗建築，可以窺見信眾的凝聚力強、財力雄厚，也從出口處的公告欄上貼有一則新聞剪報，得知湧蓮寺平日回饋社會公益，也在這次土耳其震災中捐贈了千萬元賑款。
湧蓮寺地址：新北市蘆洲區得勝街96號
▲湧蓮寺居二樓之上，前後兩棟建築以天井相隔、迴廊相連，左右有鐘樓鼓樓▼
▲湧蓮寺的迎面正殿即是觀音佛祖殿▼
▼清朝從浙江舟山列島的南海普陀山隱秀庵過洋來台的觀音佛祖尊像
▼每回去都可以看到有求於菩薩的事由，難為菩薩還要管狀元及第
由於墊高廟基，形成整座廟在二樓以上，增加了視覺上的巍峨感。
佛教的觀音殿和三寶殿，設在二樓與四樓的前殿；道教的懋德宮和玉皇殿，設在二樓與四樓的後殿。兩棟樓層之間隔以天井、接以迴廊，三樓是工作間。
「懋德宮」又名「國姓殿」，主祀延平郡王鄭成功，配祀萬禮將軍、甘輝二將軍，以及天上聖母等眾神。宮殿前方的壁面上，以鄭成功史蹟為主的青銅浮雕，中間是「荷蘭降鄭圖」，左右各為延平郡王簡傳、鄭成功坐像、懋德宮沿革志等。
比起我在其他廟宇看到奉祀鄭成功的規格，湧蓮寺的「國姓殿」顯得額外隆重。湧蓮寺主祀觀世音菩薩，鄭成功雖在後殿，卻也是主祀地位，善男信女都會舉香默禱、慎重參拜。
蘆洲地方人士何以如此敬重鄭成功呢？
▲二樓天井，隔開觀音殿（前）和懋德宮（後），注意左方（前殿）牆面有銅雕
▲「懋德宮」主祀延平郡王鄭成功，配祀萬禮將軍、甘輝二將軍▼
▲「懋德宮」前方牆面上有鄭成功事蹟的青銅浮雕，這是荷蘭降鄭圖
▲不知前方荷蘭人手中舉著星芒高竿是什麼？ ▼鄭成功坐像與事略
蘆洲區為大漢溪與新店溪的沖積沙洲，舊稱「河上洲」，早期因為遍生蘆草，而有眾多白鷺棲息其間，又有「鷺洲」之稱。1947年之後，才改稱為「蘆洲」。
蘆洲由於是沖積河洲，土壤肥沃，適於農耕，記錄顯示清雍正二年（1724年），廣東人及泉州人由八里坌登岸，前往河上洲墾荒埔為園。
順便一提，三重原本轄屬蘆洲，因人口先達三萬餘人，於1947年將河上洲地區劃為蘆洲鄕，二、三重埔則歸三重鎮管轄，兩地自此分治。
這些跟鄭成功有什麼關係呢？
台灣漢族移民以福建來者居多，福建移民又以閩南地區兩大勢力–泉州人與漳州人–為主，他們為了爭取墾地與水源，雙方不和的火拼暴力械鬥，從18世紀中葉打到民國時期。
清乾隆年間，蘆洲、三重移民大多為福建泉州府同安籍；漳州人則在新莊、林口一帶；五股、泰山為客家人聚居區。這就是「南漳北泉西客」的形勢。
嘉慶十四年（1809年），臺灣北部發生大規模漳泉械鬥，淡水泉州人向蘆洲告急求救，蘆洲泉州人派出大批民兵前往淡水支援，未料防守懸虛，引起新莊漳州人覬覦之心，聯合五股客家人傾巢來犯。
另一個版本是，海盜蔡牽入侵淡水，騷擾北臺。蘆洲勇士、壯丁前往支援征戰，協助淡水泉州人應戰，未料鄰近的漳州人引兵犯境，又引發了漳泉械鬥。
總而言之，蘆洲危在旦夕之際，蘆洲地方耆老憶起延平郡王鄭成功曾在一棵九芎樹下埋藏大砲的傳說，於是趕忙前往樹下許願禱求，若能順利擊退敵人，此後願每三年舉辦建醮祭祀，以答謝國姓爺的恩德。
▲湧蓮寺的內部特色，即是有許多雕工精美的雀替（上）與飛天（下）▼
▼湧蓮寺的藻井也有諸多變化
後來在戰場上，蘆洲人以百餘民眾對抗萬餘人的漳客聯軍，竟然以寡敵眾大獲全勝，蘆洲人將這不可思議的戰績，歸功於戰神鄭成功的顯靈庇佑，才得以化解危機。
為了感念國姓爺與信守承諾，蘆洲便自道光十七年（1837年）開啟三年一醮的傳統，定農曆寅、巳、申、亥為「祈安建醮」之年，俗稱「國姓醮」。
初以國姓爺畫像為祭拜對象，於田仔尾李宅（今「李友邦將軍紀念館」）等地祭祀，等到湧蓮寺建立，設懋德宮主祀國姓爺，從此由湧蓮寺統籌辦理此一地方重大醮典。
我跟廟方人員聊起這段由來時，聽到一段官方文字沒有記載的“鄉野奇談”，說是雙方作戰時，突然颳起一陣飛沙走石，隱隱出現舉著鄭家軍旗的人馬黑影，還傳來鏦錚疾行的金鐵鳴聲，把敵軍嚇得棄甲而逃…..
正當對方繪聲繪影講得起勁，我按耐不住心中糾結發問：「為什麼不求助觀世音，而是求助鄭成功呢？」（←不怕被踢）
▲永蓮寺的四樓前後殿，後殿是道教的玉皇殿，主祀玉皇大帝▼
▼四樓前殿的壁畫，是闡揚佛教的故事
對方頓時語塞，沉吟了半晌，似乎是急中生智的回答：「觀世音菩薩慈悲，不管這種事啦。鄭成功是英勇戰神，所以求他幫忙。」
你看，這答案厲害吧。
我的看法是，蘆洲人多是泉州同安籍，同安起初轄屬晉安郡（今南安縣），五代之後沿設同安縣。明朝為防倭寇，在同安西南端設防禦工事廈門城。
祖籍泉州南安的鄭成功，曾以廈門金門為基地，率軍出征臺灣，也曾在廈門一帶設立思明州，作為反清復明的前線。鄭成功的軍師陳永華，即是同安縣教育首長陳鼎之子。
因此，從以上淵源來看，泉州同安人向鄭成功求助，是有感情依據的，也可意會他們對鄭成功的崇信。雖然事實是鄭成功在臺灣只有短短420天，他從來沒有到過北部，更不曾在九芎樹下埋藏軍火。
但你知道嗎？蘆洲九芎街上還真有一株九芎樹，以及一座九芎公廟。
九芎公廟地址：新北市蘆洲區九芎街& 和平路121巷
▲小小的一座九芎公廟，讓一條大道一分為二
▲據說這棵九芎樹下埋藏大砲，九芎樹也成了神靈化身▼
相傳這株九芎樹是明朝永曆年間種的。鄭成功率領軍隊來臺，討伐當時佔據臺灣的荷蘭軍隊，當行經蘆洲時，曾在該處埋藏軍火和一門大砲，並種植一棵九芎樹作為標記。
此後，蘆洲鄉民們便以這株九芎樹當作紀念鄭成功功蹟的膜拜對象，尊稱為九芎公，善男信女還集資在樹前蓋了「九芎公廟」。埋在地下的大砲被稱為鐵嘴將軍。
民國七十年，臺灣省政府進行灰市地重劃區工程時，有意將九芎樹移到路旁，但是民眾反對，紛紛陳情反應要保留九芎樹，結果12公尺寬的道路在經過九芎樹時一分為二，並以「九芎街」命名。
由此可見信仰的力量，即使現代教育普及，人們應該可以分辨真實與虛構，但是任何信仰都不是能談科學道理的。就連政治，也是一種信仰。
鄭成功從忠孝節義的人格代表，被轉化成戰神、保護神，連帶架構起言之鑿鑿的地方神話，他並不是唯一的例子，古今中外皆有。
再從鄉情來說，泉州人以民族英雄鄭成功自豪，高舉他尊奉他，視之為安頓困境的象徵，也是合情合理的心態。
湧蓮寺的鎮廟至寶文物，除了有「清淡水縣正堂碑示」古碑、「國姓爺彩繪像」，其他如明代香爐、清代「觀音佛祖令旗」、「觀世音菩薩」畫像、百年「百首古籤詩印版」、日治時期「南海佛祖」、「懋德宮」遺境鑾儀全套，都是具有見證百年歷史的文化資產。
▲湧蓮寺的鎮廟之寶，能見到的不多，倒是保留不少改建遺物▼
另外，在四樓正殿的寶殿裡，有一尊萬兩黃金打造的觀音佛祖座像，以防彈玻璃包圍保護，旁邊還有專人看守。
奇怪的是，別人看觀音像是金色的，我卻看是乳白色...???
正拍照時，旁邊一位清理地板的志工過來指點我避開反光角度。我便問他：「明明是溫潤光澤的白玉觀音，手中念珠和寶瓶竹葉閃著銀光，難道是我眼睛有問題？」
這位年輕志工說：「每個人與菩薩法緣不同，我姑姑還看到墨綠色的，也許這就是菩薩要你看到的境象。」
他意猶未盡的再加一句：「這裡菩薩很靈驗的。」
我不知道菩薩要開示什麼，但不禁心想又一個好會”解答”的信徒。當下便轉移目標問他：「你怎麼會來當志工？有什麼故事嗎？」
▲湧蓮寺前殿四樓的三寶殿，有一尊萬兩黃金打造的觀音像，以防彈玻璃保護▼
▼三寶殿的四大天王與觀音殿的門神，造型風采各異
果然。他說自己小時候常常生病，甚至在鬼門關前打轉，父母擔憂不已，到湧蓮寺祈求，得到觀世音菩薩指示去做，健康逐漸好轉後，他便發願長年茹素，並到湧蓮寺當志工服務。
我本以為他是福建同安人，不料他說祖籍陝西，我略微詫異再問：「你們有族譜嗎？何時來台的？」
他說有，看過家譜上寫清朝輾轉來臺，從臺南登陸，後來往北遷移。
我說你回去好好溯源，深入了解先人是否為鄭成功的軍隊一員。
鄭成功的軍員分南人北人，北人軍善陸地騎射，南人軍以海戰見長。在進平臺灣之役，荷蘭軍遇上人數只有一半的鄭成功北人軍，只見對方不怕死地往前衝殺，一位荷蘭官員見證寫道：「我們的士兵們……全都嚇到臉色發白，連槍都不會用了。」
驃勇的北人軍為鄭成功衝鋒陷陣克敵制勝，據說收編了陝西李自成的大順軍！
這一段來龍去脈，以及我曾尋訪大順軍在臺灣的下落，敬請期待下文→《府城謎踪三 ∕ 鄭成功與大順軍》。
—延伸閱讀—
鄉野奇談》台北鄭成功廟 & 劍潭古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