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於黨政訓練所受訓時，和母親同窗，後以情投意合，婚於武漢，婚後鶼鰈情深，恩愛尤篤，數十年同甘共苦，從不互怨，父親個性堅強，絕不輕易流淚，在我的記憶中，只見過一次父親的眼淚，那就是1975年7月，母親以左腿骨摔傷折斷，入空軍總醫院治療，因注射消炎針不慎，傷及耳神經系統，導致兩耳全聾，嘔吐不已，嗣後轉入中心診所醫治，當時病情嚴重，醫院發出病危通知，那時尚未出國的三哥，以越洋電話通知我們，於是我和姐姐以及在美的四哥倉促返台。數年不見父親，乍看之下，滿臉的疲倦和愁容，蒼老無神，提及母親的病況時，禁不住老淚縱橫。

母親於1977年與世長辭，在母親臥病不起的兩年中，父親對母親的照顧真是無微不至，不但為母親請了以小時計的特別護士照料，對母親的要求也是百般順從。記得我回台在醫院陪伴母親的一個下午，母親想吃小芝麻燒餅，時值下午時分，不易購得，可是父親為了不使母親失望，乘坐計程車，跑遍整個台北市，終於買到，後來母親又不想吃了。

母親因身體受到病痛折磨，情緒不佳，經常對父親大發脾氣，父親亦默默地忍受了，母親在腿不能行，耳不能聽，整日躺在床上的情況下，已失去生命意志，常企圖以絕食來斷其微弱的生命，父親身為堂堂大學教授，一生倔強，不輕易向人低頭，但卻因此而跪地請求母親進食，這份情，這份愛，豈是動輒鬧離婚的現代年輕人所能瞭解的？

母親去世二年後，三哥也移民至國外定居，獨留年邁的父親一人在台，於是我和住在溫哥華的小妹，經常利用休假，分別回台探視父親，每次回去，我們一定將父親居住了幾十年的雜亂屋子，清理得乾乾淨淨，父親任憑我們丟棄所有破舊無用的物品，唯獨和母親有關的遺物，絕不許我們丟棄，甚至在廚櫃角落、母親未生病前醃製的二罈豇豆和豆腐乳，也都不捨得讓我們扔掉，父親之所以要留下它們，並非為了要吃這些年代已久、早已不能吃的食物，只是因為它們是母親親手醃製的；結果它們繼續的伴隨父親25年，直至父親去世。

這就是父親對母親毋需言語的愛。

原文刊登於：北美世界日報「家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