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直從小在我心裡頭，是位惡婆婆的印象，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媽媽不喜歡她，我奶奶會聯合姑姑、大伯，寫信或是打電話來罵我媽。14年前我媽癌症離世前還可以站著的時候，有一天拿著厚厚的一疊信紙，拖著虛弱的步伐到陽台，將那些信紙燒掉，我打開來看，都是我奶奶和我姑姑們說我媽媽不好、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批評。當年我媽燒信說，她可以放下這些了。

不過，我心裡一直沒有放下，雖然這不是屬於我的恩怨，這也是可以放下的恩怨，但是從小到大，我知道我母親有多少苦楚，是來自於她們。但是這份心情被擱置在我情緒很不起眼的角落，因為我平時不會去碰觸到爸爸家族那邊的事情，所以我也不覺得這份情緒有些什麼。

爺爺奶奶在我12歲的時候就移民到美國，加入兩個已經移民美國很久的姑姑一起過活。二姑姑本身又是護士，在美國這個環境可以得到良好的養老以及醫療照護，所以爸爸其他的兄弟姊妹都很放心。爺爺在我14歲的時候已經過世了，過世後半年爸爸和我們三姊妹有去美國看我爺爺的墓，那是個仰望星空的丘陵，當時我還暗想著，如果是我死後可以整晚看著星辰，那麼這裡是個很棒的長眠所。我很替爺爺感到安祥。當年，竟也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看見我奶奶。也許是因為，去美國又貴又遠吧，之後，我只有從照片來看見奶奶。

直到，今年過年，我爸請我一起下去我大伯家，吃個過年的飯。今年過年前後，舍妹在高雄的陶板屋工作，這個原由太長，不過舍妹本身是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才暫時待在高雄，由於我爸爸他們家也算是在高雄長大一段歲月，雖然他的兄弟姊妹還有他的兄弟姊妹的孩子們現在都分散在世界各地，不過大伯還有大繼伯母是住在那邊的。我父親就有請大伯如果舍妹在生活上有什麼問題，希望哥哥可以幫助自己的姪女。這句話是這樣說了，不過舍妹是說，如果有空我爸南下高雄去找大伯，也會順便看舍妹時，舍妹才會跟大伯見到一面打聲招呼。

下去我大伯家，我原本不願意。首先是因為遠在高雄、我爸爸也要一起載大姑姑下去，又必須坐我爸開的車子，我從小就是個暈車嘔吐王，我一直對於坐車那麼久有強烈的恐懼感，再者是因為我大姑姑也要跟下去，一起去吃繼大伯母吃的中飯。還有挑的那天是初四吧，是舍妹最後一天上班可是是放加班假，之後他就要離開高雄，去她理想的地方工作。妹妹原本意思只是希望晚上可以請爸爸和我一起在陶板屋吃飯，後來得搞到必須中午先在大伯家吃飯、晚上再去陶板屋吃飯。而很多人都很清楚，只要跟傳統的長輩吃飯，飯桌上的菜是源源不絕，你不吃就是沒禮貌的，所以我一直拒絕。

後來我爸說，既然繼大伯母一片誠意，就一年去一次也無妨嘛，我看爸爸這麼努力，我覺得我再不去太過分了，就同意。在我同意的時候，我父親才說，其實他自己下高雄去找他哥哥時，大伯曾經批評過我和我姊，做晚輩一點都不懂得尊重長輩也不會去找他們問好請安，真的很不懂規矩。所以我爸希望帶著他心目中最懂得討好長輩的我下去給他哥哥證明，其實他的女兒是會跟長輩請安的。

我聽了就很生氣。當然我還是同意下去，畢竟我不想讓我爸爸這個做弟弟的人丟臉，可是我搞不懂。你住得這麼遠，你幹麻這樣講，我從小到大你又沒有關心過我，我不曾聽過我爸爸的口中提到你詢問我過得怎麼樣，你幹麻說我不懂禮貌？我有招惹過你嘛？我沒有去打擾你的清靜生活算是招惹你嘛？你都沒有上來看我你弟，我還有寫email給你的兒子咧，到底是誰沒有打好親屬關係啊。我寫email給你兒子女兒比你打電話給你弟的頻率搞不好還高一點咧。

那份封陳以久14年前，屬於我母親和我爸親屬那邊的關係的放下，竟然悄悄的端到了我的情緒中心，14年後，恩怨釀造的酒有了不同的味道。

去高雄吃飯時，果然被塞了很多東西，比較妙的時候，晚上爸爸請舍妹一起邀請大伯、繼大伯母還有大姑姑一起到陶板屋吃飯，然後表現上我妹請客，爸爸會付大伯還有繼大伯母和大姑姑的費用。舍妹暗忖了一下，答應了，那晚大家吃得很開心，我們也一起北上，我也因為妹妹表現得落落大方而感到非常驕傲。

十月四日，爸爸返回中國繼續工作，依照這幾年的經驗，他會一直到過新曆年的時候才會回來，但是十月十二號晚上我在吃晚餐時，家裡電話狂響，我接起來，是繼大伯母大來的電話，詢問我是誰，我報上了我的名字，她問我說：「那妳今年有到我家吃飯嘛？」我說有啊。她就詢問我爸爸中國的電話和手機，因為她打不通，如果可以我也一起打，要我傳達，我的奶奶在當地凌晨的時候，心臟病發過世了，享年應該也94歲吧。

我告知繼大伯母父親的電話後，我沒有多想就立刻撥給我父親，打一聲就通了，忽然要說的時候，才發現…我該怎麼告知一個人他的母親過世了的消息，一時內心千頭萬緒的，不過我也很慶幸，是由我告訴爸爸。告知後，我請父親打電話給大伯，應該會告知比較詳細的情況，以及後事等等。於是，離散在世界各地的兄弟姊妹在十八號的時候相聚到美國，爸爸上面有三個姊姊一個哥哥、下面有一個妹妹。奶奶特寵大伯這個大兒子，連結著大伯的小孩當然也寵，現在大伯的兒子也已經結婚有了孩子，大伯的兒子也有去。

昨晚，爸爸從美國回來了。

告訴我許多在美國發生的事情，我跟爸爸一直是最有話聊的，說什麼話題都可以，我們去夜市吃晚餐、去咖啡店，喝了很多咖啡，看著他聽著他說很多事情。

爸爸說，離開美國的前一天晚上，所有的兄弟姊妹齊聚一堂。聊了六七個小時，從最以前到最現在，所有的是是非非，大家掏出來講清楚。每個人都有被點名。由於我爸爸家族裡面，大姑姑和大伯從小就是最受寵，其他的孩子都是自己奮鬥長大的，所以大姑姑和大伯總是很喜歡批評別人，甚至是自己的父親。

批評別人我是無所謂，不過，我爸說，大家這次的討伐大燴吵裡，有批評我和大姐的不是。我覺得有點詭異，我最近有做什麼事情得罪大伯嘛？原來，大伯批評我和家姊不懂規矩，連我舍妹都還懂得請長輩吃飯，結果我竟然那天吃過年飯那天中午推辭不吃這個不吃那個，然後連我大姊下去都不下去，沒家教。

我聽了就有點糊塗了，我那天是吃到已經走不動的地步塞也塞不下了，才跟繼大伯母說請不要再塞東西給我了，我吃得好飽了很好吃了謝謝。這樣子算是推辭不知這個又不吃那個沒家教嘛？妹妹請長輩吃飯背後的原因根本是爸爸的央求，自然爸爸是不會講這個的，不過，不請長輩吃飯就是沒家教尬。

大姑姑，不知為何也搬來了一些話，說我母親很沒有水準。我內心納悶透了，死者為大，大姑姑想要說啥呢？據說是大姑姑在我還沒出生前有住在我們家，我姊是大我五歲，大姑姑說，有一次她和媽媽鬧得不愉快，媽媽竟然叫我大姊不要叫她姑姑。她覺得我媽這樣很沒品。我聽了就啞然，這是安怎；爸爸就說，他當下就跟大姑姑講，這也已經是30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我不在場，我就當做沒這回事情，不要亂講話。

然後大伯又批評，我們家三個孩子第一次見到繼大伯母時，招呼都不打，很沒家教。我回想一下，我們家三個孩子第一次見到繼大伯母時，是我爸跟現在已經離婚的阿姨結婚的那天，那是西元2000年嘛？由於我們對大伯的老婆一直停留在幫他生兩個孩子的伯母這個印象，當時看見了根本不知道這個女的是誰，後來才知道噢這個原來是新的大伯母，才有叫人。大伯一直把這件事情惦記在腦子裡，也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討伐。

還有很多，不過我想就寫到這樣吧。

我覺得。爸爸真委屈。

那晚的大燴吵，是小姑姑和大伯大吵架作為結束，這邊就不關我家的事情就不寫了。爸爸感嘆的說，爺爺奶奶生了六個小孩，卻很多都彼此不和睦，特別是兩個大的和最小的，感情特糟。如今，聯繫子女的那個唯一的點也滅了。以後六個人要齊聚一堂是不可能了，這是參加奶奶的葬禮，將會是兄弟姊妹在一起的最後一次。以後爸爸要是想念她們，必須分別探訪了。

爸爸說，好在他和他二姊的脾氣很像，是大家都好。所以分別看兄弟姊妹就算有點拌嘴，也不至於吵架。

說著說著，我們的咖啡也喝了好幾杯了。

我跟爸爸說，請他放心。為了爸爸，我願意做面子給他，要好好的讓長輩知道我的問候。既然大伯喜歡表面功夫，很好，那我以後就中國三大節日寫卡片給他，順便，也問大伯的生日幾月幾號。爸爸拿起了行事曆，唉喲，怎麼兄弟姊妹爸爸媽媽的生日都有寫，獨漏大伯的生日，爸爸說因為他一直認為他們家老舊的戶口名簿有大家的生日，所以想說翻找很方便，但是一直都沒有寫上去。我就狂笑說難怪大伯一直說我們不懂得問候長輩，原來你連他生日都沒記下來，從以前到現在只幫姊姊和媽媽過生日，難怪心高氣傲的大伯內心這麼不平衡，這句話逗得老爸笑翻天。在我想要表現具體行動的誠意下，爸爸終於查出了大伯的生日。

我想，只要做，何時都不嫌晚，但是我只是為了爸爸不要再遭受奇怪的訴苦和批評。只是不懂，就連已經死去的人都可以批評，到底是誰有沒有…啊。

昨天凌晨才回到台灣，今天下午爸爸又去中國了，這個家族短暫的相聚，也就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