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面對琦莉的邀約，我斷然拒絕。可想而知，她下一秒馬上收起微笑，擺出一張臭臉。

　　「妳最近怎麼老是這樣啊？」

　　「老是怎樣？」

　　「就……拒絕我的好意呀！喂，我可是好心送妳情報耶！就算真的不想看，妳也沒有必要這樣子吧？至少也可以假裝妳會回去看這樣……」

　　「琦莉，我們朋友這麼久了，妳也應該了解我吧？我這人對於朋友都是有話直說、毫不做作。」

　　「可是……可是……唉哟，妳就看一下會怎麼樣嗎？再說，妳也特別在論壇上點了一次推薦耶！」

　　「我也只看過一次而已。」我沒好氣的回道。

　　對於上一次的閱讀經驗，即使過了數個星期，我依舊對其害怕不已。每天早上，必定是被屍娃娃駭人的外型與哀怨的呻吟嚇醒。以惡夢來說，那時在太過於真實、太過於震撼。

　　——夜喃禁話對我來說，根本是道揮之不去的夢魘。

　　「……總之，琦莉，不管夜喃禁話是推出新作品還是已經死了，我全都不想知道，好嗎？」

　　「……噢……」她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因為害怕與自責輕輕低下了頭。

　　好吧，或許我說的話真是重了點。不過，我若不展現嚴肅的一面，隔天琦莉一定又會堆滿笑容，跟我推薦夜喃禁話又有什麼好作品。

　　她就是這樣的朋友，雖然熱心，卻總會讓人感到些許厭煩。

　　「可是……曉雯，妳上一次明明就沒有什麼怨言的去看了，為什麼現在這麼排斥呀？」

　　「……妳想知道為什麼？」

　　「嗯，我們是朋友，當然會想知道妳有什麼感受囉！畢竟，我還沒聽妳談過讀後心得呢！」

　　「讀後心得……」

　　真的要說出來嗎？

　　在那之後，不止是惡夢而已。我對文字的恐懼更加沉重，每當看到任何字句進入眼簾，屍娃娃中的文字便會開始自腦海中浮現，如同沙啞的低喃般不斷圍繞在耳邊。除此之外，我更聽到了一聲聲尖細難聽的笑聲……就像溺水了一樣。

　　──我，真的要說出來嗎？

　　「……不怎麼樣的小說。就這樣，沒了。」語畢，我直接將頭撇了過去。本想就此中斷談話，但琦莉那不死心的個性偏偏在這時候作祟。

　　「耶？妳根本是在敷衍我嘛！給我認真說！」

　　「真的就這樣而已，不信拉倒。」

　　「我當然不相信啦！妳當時可是按了推薦喔！推薦代表什麼意思？就是妳肯定這個故事！」

　　「不，那只代表我一時手癢。」

　　見我如此果斷，琦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正當她又想到什麼時，幸好鐘聲也在此時響了起來。

　　「上課了。」我對琦莉故做一個微笑道：

　　「趕快回位子上坐好吧！」

　　就看她嘟起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整張臉簡直比苦瓜還要難看。一整節課下來，我發現她不時直往我這盯著瞧，我的直覺告訴自己，琦莉一定不會善罷干休。

　　所以，當下我便做了一個決定。

◆　　　　　　　　　　　　◆

　　「嘿！曉雯，不說妳不知道，夜喃禁話這次的新作品……」

　　「廁所。」說完，我立刻走出教室。

　　沒錯，這就是我的決定──逃。雖然簡單，卻十分有效率的方法。

　　一整天下來，我便這麼與琦莉玩起了你追我跑的遊戲。只要她一開口，我就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無論是要去廁所、合作社、甚至是圖書館。不管如何，只要能不聽見琦莉的聲音，目的就達到了。

　　「沒關係，我陪妳去吧？反正我也有時間！」早猜到她會想一同跟著，不過，我也有應對的方法。

　　──直接跑出教室！

　　一直以來，琦莉的運動神經便比我差上一大截，只要拿出實力，她怎麼努力也無法追上的。再說她討厭運動，當然就更不可能會跑出來追著我。

　　如此鬧劇一直到放學才宣告結束。最後一回合，是在她邀請一起回家之前，我以飛快的速度奔出教室做為結尾。琦莉連說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只不過，仔細想想，我這樣做會不會有些超過了？即使琦莉是如此煩人，她是朋友的事實卻也不會因此改變。雖說她有時相當黏人且長舌，但琦莉卻也有著一副熱切過頭的好心腸。

　　或許……隔天跟她道個歉會比較好吧？

　　──然而，那份愧疚卻在晚上八點時蕩然無存。

　　「曉雯、曉雯，妳即時通怎麼都不在線上啊？」

　　手機一響，琦莉悅耳的聲音便如此傳了過來。她聽上去相當興奮，似乎完全不在乎我今早對她的任何舉動。

　　「我的電腦壞了，也不打算去修。」我乾脆的回道。沒有說謊，就因為上回看完夜喃禁話的作品後，那一連串的怪事逼得我不得不那麼做。

　　「是嗎？那還真是可惜耶！」

　　「……可惜？」

　　「嗯！不過沒關係，我可以直接說給妳聽。可要張大耳朵聽好啦，本姑娘可不會隨便幫人這麼做呢！因為妳是我的朋友，所以就算是特別優待吧？準備好了嗎？」

　　「等等……唸？琦莉，妳想幹嘛？喂？喂！」我叫嚷著，不過琦莉卻完全沒有針對我的問題做出回答，只聽到一陣陣窸窸窣窣的摸索聲。

　　然後，我便知道琦莉打算做什麼了。

　　「……血紅洋房，第一章，醒目的建築……那是一棟血紅色的洋房，聳立在鐵灰色的叢林之中，與靜靜綻放的玫瑰一樣嬌媚……從我有記憶以來，那棟房屋就以經座落於此……然而，如此豔麗的房子，我卻不曾見過任何人在此出入……」

　　我愣住了，即使不說，我也能輕易猜出這個故事的作者是誰。不管琦莉是否仍在忘我的唸著故事，我直接關起了手機，並立刻拔出電池。

　　很好，這個朋友竟然這樣搞我！

　　明知道我不想知道任何有關夜喃禁話的事，她還特別打電話過來，唸著他的小說！那種感覺令我異常憤怒，久久無法平息。或許，這就是被人背叛的滋味吧？真是想不到，琦莉竟然會做出這種事！

　　可是，就在那股怒意退去之後，一個問題自然而然的浮了上來。

　　──她的聲音……怎麼會變得沙啞且詭異？

　　那彷彿不是出自同一人之口。聲音如同砂紙磨擦般令人不寒而慄，語調更是滑膩詭異，我甚至還聽到了……溺水似的笑聲？

　　「……琦莉，是妳真的出了問題，還是說……這又是我的幻覺？」

　　我問著自己，害怕的。

◆　　　　　　　　　　　　◆

　　隔天原本想好好與琦莉理論，不過，老天似乎不打算給我這個機會。

　　「張琦莉同學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今天請假在家。」老師在台上如是宣佈道，換來的是台下一陣錯愕。這也難怪，平常看似少根筋的她從未因病請假過，「笨蛋不會感冒」一說可從她身上得到證實。

　　這是琦莉頭一回如此……難不成，與昨天她怪異的舉動有關？

　　「啊……話說回來，今天老師所要發下去的回條得要請你們家長看過。嗯……誰能幫忙拿一份給張琦莉嗎？有沒有？」

　　面對老師的請求，所有人用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看著他。這也難怪，琦莉家住得遠，且班上大多數同學都與她走不同的路線上下學。在這班上，也只有極少數的人與琦莉走同一條路，例如……

　　「老師，我記得吳曉雯同學常常和張琦莉一起上下學啊？」

　　……對，例如我。

　　「那這樣的話，曉雯，妳能不能幫老師把這份回條拿給張琦莉呢？」

　　看著老師那張苦苦哀求的神情，我只好勉為其難的點點頭。也罷，我正好有問題要跟琦莉討個明白。

　　對於老師的期待，我點點頭。

◆　　　　　　　　　　　　◆

　　該怎麼開口才好？對於一個昨天惡作劇、今天因病請假的朋友，我是該怒聲大罵、還是應該柔聲慰問呢？這個問題雖然看似簡單，卻已經困擾了我幾個小時。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走到了琦莉的家門口。然而，開口的抉擇卻仍然遲遲沒有定案……好吧，見機行事。假使她看起來活蹦亂跳，我就使用前者；反之，當然是後者了。

　　可是，事情往往出乎意料之外。

　　「……抱歉，小莉她病得很重，現在沒辦法和任何人見面。」小莉的媽媽憂聲道。

　　「咦？她是得了什麼病，這麼嚴重啊？」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從昨天就……就高燒不退，醫生也勸我們最好別讓她太常接近外人。抱歉，曉雯，難得來探病卻只能請妳回去。」

　　「這樣啊……沒關係，那麼，阿姨，這個給您。」我將老師所交代的回條遞了出去道：

　　「這份回條，麻煩您看過之後請琦莉帶到學校。另外，請幫我告訴她，祝她早日康復。」

　　與琦莉的媽媽道別之後，我便直接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可是，一路上卻有些疑慮困擾著我。

　　阿姨的臉色似乎有些古怪。

　　那看起來不像是擔心自己小孩的病情，反而是憂慮其他問題。畢竟，女兒得了如此重病，父母怎麼可能不會試著去詳細了解呢？這一點令我難以釋懷。

　　不過再怎麼說，我也不是她的家人，無論琦莉出了什麼事，我也難以替她發聲……總之，也只能祈禱一切順利了。

◆　　　　　　　　　　　　　◆

　　晚上八點，手機響起。

　　從來電顯示上看，確定是琦莉的電話沒錯。沒想到她也算有心，還不忘打電話來說聲謝謝。沒有多想，我立刻接起了電話。

　　「喂，琦莉嗎？妳的病還好吧？」我出聲問道。即便昨天她的行為相當討厭，但再怎麼說，她今天也算嚐到了苦頭。這場大病，我想就是她惡作劇的報應。

　　原以為這次的教訓應該能治治她，然而，我卻完全猜錯了。

　　「……第二章，貪婪花園……草叢茂密無比，躲入其中是一個錯誤……郵差送信時，總會害怕他人所圈養的惡犬……不過若在這裡，一朵花都比大狼犬還來得恐怖……花莖滿是銳利如刀的棘刺，我甚至看到動物的骸骨被捆縛於此……那可不是愚蠢的吉娃娃……」

　　……一樣的惡作劇！

　　張小姐，妳這玩笑可真的開大了！不管我們以前有多麼要好，人的忍耐還是有極限──現在，妳就超越了這個極限！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對著話筒馬上怒聲吼道：

　　「張琦莉，妳夠了喔！別以為生病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從現在開始，妳不再是我的好朋友！聽清楚了嗎？不、再、是──！」吼完，我立即掛上電話。

　　雖然她的聲音依舊與昨天一樣怪異，但我已經不打算對此多想。為一個死性不改的傢伙煩惱，我豈不是和笨蛋沒有兩樣？

　　──但，琦莉似乎已經對此上癮。

　　「……第三章，索命房客……他們是誰？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確定，他們絕非正常人……那憔悴的面容、枯槁的身軀，嘴中更呢喃著令人顫慄的低語……」

　　「……第四章，惡夢客……他又來了，帶著一只皮箱，與一身漆黑如墨的西裝……寬帽下隱藏的，是一張充滿惡意的猙獰微笑……」

　　「……第五章，房東……」

　　沒錯，一連幾天就像這樣，每晚準時八點，琦莉一定會打電話過來，嘴中滿帶夜喃禁話的故事，受詛咒似的在電話旁啞聲低語。直到最後，我索性連手機也不用了，家中的電話線也是通通拔掉。反正老爸早在幾天前又給我神秘失蹤，能不能接到這瘋老爸的電話已經無關緊要。

　　只不過，琦莉並沒有因此善罷甘休。

　　「……第六章……」

　　太好了，她現在也不打電話，幹脆就直接跑來我家門外！打算繼續用那些故事折磨我、壓迫我！

　　「這個傢伙……」正當我想走出去找她好好理論時，哪知道大門一開，就看見一道黑影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嘻嘿嘿嘿嘿嘿嘿嘿嘿……」一聲尖銳無比的怪笑，黑影像是鬼魅一般，眨眼間便消失在街道上。

　　不過，那詭異的笑聲仍在。即使耳邊已無法聽見，卻在心中不斷迴盪。 

　　……那真的是琦莉嗎？我已經完全無法搞懂。若真是琦莉，如此神速的動作根本不可能從她身上看見……還是說，我又見到幻覺了？

　　──就像第一次讀了夜喃禁話的小說一樣，碰上屍娃娃的幻覺……

　　「……我得把一切都搞清楚才行……」

◆　　　　　　　　　　　　◆

　　今早一走進教室，我立刻感覺到氛圍與平常不大一樣。

　　人人面色凝重、竊竊私語，像是在傳著什麼謠言，並對琦莉仍然空著的座位指指點點。我沒有前去詢問，拎起書包便直接往自己的位子走去。

　　不管如何，今天一放學，我一定得去琦莉家好好問個明白。不管她得的病是何等嚴重，我也一定要看見她！

　　沒有多久，老師便走入教室。一如往常，當他一踏入門口，教室內的一切雜音瞬間歸於寧靜。但不同的是，這回老師沒有帶著嚴肅的臉孔，反而換成一抹哀愁。

　　在公式化的敬禮結束之後，他抓了抓頭，這才沉重的向我們宣佈道：

　　「——相信班上有些人已經聽說了吧？我們班的張琦莉同學，她……她已經過世了。」

　　全班一陣嘩然，甚至有人當場痛哭失聲。而我則傻在座位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這一切來得過於快速，我甚至還來不及準備接受，琦莉過世的事實朝著我的意識直襲而來。

　　琦莉她……過世了？怎麼可能？是因為生病的關係嗎？還是……

　　「事實上，張同學是在五天前過世的，之所以沒有立刻通知各位，那是因為出自於父母的意願，他們只打算讓家人送行即可。不過，今天晚上張同學的遺體才會送去火化，若有意送她最後一程的同學，可以考慮在今晚八點到……」

　　接下來老師說了什麼，我已經無心繼續聽下去。因為，更大的問題正在我的腦海間翻騰。

　　──為什麼，五天前就過世的人，還可以在死後的幾天不斷打電話過來？

　　這，難道是夜喃禁話的詛咒嗎？還是又碰上了幻覺？

　　一連幾天下來，琦莉可怕的聲音依然刻印在我的腦內不斷盤旋，那一聲聲沙啞的嗓音、詭譎的語調，猶如詛咒般，持續念誦著夜喃禁話滿是驚駭的小說。

　　……到底，幾天前那些聲音全都是幻覺……還是現在所見的一切才是虛構？

　　還有，我在昨晚看到的人影……那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