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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2/22 20:10:00瀏覽179|回應0|推薦0 | |
隨著潮水,雙腿略浮略沉,十分暇意;但雙手可沒那麼好命,紛紛擱在沙灘上,因沙石而搞得灰頭土臉。 然而雙腿和雙手的主人並不怎麼在乎現在這種狀態。他閉著雙眼,呼吸輕微卻又有點急促,微張的口則不時發出呻吟,好似做著惡夢。 凌晨五點零七分,一名男子擱淺在沙灘上。身邊沒有其他人,只有一個凹扁的空鋁罐。它和他一樣,擱淺在此,無人理會。 太陽緩緩自海平面的那頭升起,金光灑上海洋,不用多久便填滿了海,甚至湧上沙灘。剎那間,沙灘上好像滿布著迷人的碎鑽。金光也灑在了男人身上,滿是水珠與海鹽的黑色皮衣頓時又擁有了全新的光采。可是,鋁罐並沒有受惠太多,但它還是盡力反射了一下陽光,或許這麼閃爍一下,就會有一個小孩喜孜孜的跑過來,把它當成寶物帶回家收藏。鋁罐是如此相信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清晨的陽光太過溫暖、亦或是太過刺眼?男子的雙眼皺了起來,抖動幾下之後,猛然張開。一時間,金光幾乎灼瞎了他的雙眼,令男子不禁再度閉眼。 全身……好痛。他挪挪手腳,電流般的痠痛立刻蔓延他的全身,就連小指頭動個幾下也會讓人痛到直皺眉頭。我們好像還沒說到他身上的傷口?對,他受了傷,血水小心翼翼的滑下身軀、爬出皮衣,接著不是鑽入地下,就是跟著潮水前去衝浪。 男子就像小女孩玩膩的破娃娃,到處都有著破洞,棉絮一絲絲的在破洞外露臉。不過,男子並沒有娃娃那麼幸運。他是人,傷口泡在海水之中的感覺可一點也不好受。 自己泡在這有多久了?男子他不清楚,感覺只過了幾分鐘,感覺又像過了好幾天。時間感是一團混亂,腦袋也是。他常呼一口氣,試著理好自己的頭緒。自問自答一直是個不錯的方式。 問題一:我為什麼會受傷? 答:不知道。 問題二:這裡是哪裡? 答:不知道。 問題三:……我是誰?等等……我……是誰? 答:…… 這是怎麼回事?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誰?男子試著努力回想,但挖空了混亂之後卻只有一片黑暗,想從中找出點什麼也只有幾段破碎的殘光。他呆住了,呆在空盪盪的記憶之中、呆在磨損的身體之中。 呆在——這片沙灘之中,就跟鋁罐一樣。不,鋁罐知道自己的來歷,但男子卻不清楚,鋁罐和他相比甚至比他還要幸福多了! 這時候,男子莫名覺得想笑。拿自己和鋁罐相比?普通人會這麼做嗎?可是他會,只因為他莫名出現在這裡,全身是傷,還失去了記憶!這種事情有多少人會遇到一次,相信一定比被雷連續劈中十四下的機率還低吧? 可是笑著、笑著,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他不能接受。 倘若人在醫院,那應該還有個資料可循。可是現在人卻躺在這片沙灘上,從身上衣服的觸感也可以知道,就算不用手去翻找,身上也不會有皮夾一類的東西。 「開什麼……玩笑啊……」男子一張口,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那粗糙沙啞的音質就像砂紙磨擦的聲音一般令人不寒而慄。看樣子,自己真的躺在這有一段時間了,而且起碼三天未進半滴水,更不用提食物這個詞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男子還未睜開眼,即使隔著眼皮,他也很清楚張開眼只會看見更加刺眼的陽光。與其睜著眼活受罪,那還不如閉上眼,享受自身生命的凋零吧。 反正,也沒有人會在乎,不是嗎? 忽然間,腳步聲正悄悄靠近男子,但他並沒有發覺。腳步聲很輕,踩在沙灘上更是幾乎沒有聲音,啪唦啪唦走過,留下一個個小巧可愛的腳印。最後,腳步停在男子的身旁,不再動作。 良久,男子一直沒有發現身邊多了什麼,不過眼皮外的朦朧光暈卻有著明顯的改變,似乎是誰替他擋住了陽光。男子微微睜眼,不再被金光灼的熱烈。然後,他彷彿看見了不該在凡間出現的畫面。 有個人直盯著自己瞧,但他看不見來人的面貌,對方背後的陽光依然實在過於搶眼。不過,他還是能看到光影作用出的輪廓,無論是那纖細的身影,還是因海風飛揚的如瀑髮絲。 一切都過於完美,甚至完美得有些不太真實。男子眨了眨眼,以沙啞的聲音問道: 「……天……使?」 是啊,是天使嗎?天使要來接自己了嗎?男子不知道這一生是否做過任何惡事,喪失記憶的他當然不會了解。不過,若能在這最後一刻看見天使一眼,想必自己的人生並沒有犯下什麼滔天大罪,對吧? 可是對方沒有動作,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那人只是一直望著男子。沉默良久,那人才開了口: 「——呵,那是你的名字嗎?」 也許,這是男子這輩子聽過最美的嗓音。就跟天使一樣。 沙灘上的鋁罐也點頭同意。 ◆ ◆ 早晨的城市是個精力旺盛的孩子,它熱血沸騰、磨拳擦掌,準備好喧鬧上一整天。 馬路上永遠少不了車輛,特別是早上,那些準備上班的人們一定會把自己的車塞在馬路上,並且大聲辱罵其他同樣塞在馬路上的人們。他們彼此叫罵著彼此的駕駛技術,並且永遠都搞不懂為何在這個時間點老是那麼多車。 當然,人行道上也是同樣的盛況,來來往往的人們摩肩接踵,為了各自的目的不停奔走。有些人會在路邊擺起小攤子,開始賺取他們下一頓的飯錢;有些人會群聚在某個角落,為了同樣的興趣高談闊論;有些人則會因為小小的碰撞而開始爭吵,甚至是大打出手。街頭就是如此熱鬧,有如一齣肥皂劇,明明每天上演同樣的橋段,但總是讓人巴不得想繼續看下去。 其中最為吵鬧的,大概莫過於工地了。 無論是鑽頭的隆隆聲還是工程載具引擎的轟轟聲,在這個工作場所中,你就連說話都不禁宏亮了起來。這裡聚集的噪音總是超乎常人所能忍受,難以想像這些工人在此處工作還能保有自己的聽力,更不用說自身旺盛的體力與肌力了。為了掙錢,他們在此處揮灑汗水,飽嚐工作帶來的辛勞。 只不過,有時候還是有人耐不住勞苦,不是趁著無人發現的時候摸魚,要不就是趁機補眠。 一位蹲坐在磚牆前的瘦小老兄就是如此。他一手握著沾滿水泥的抹刀,一手捏著一根抽到一半的香菸。可是他這時不是在塗抹水泥或是抽菸,而是微張著嘴,偷偷打著盹兒。 原本照他這樣繼續下去的話應該是能混上一整天的,反正這面磚牆又不是說五分鐘後就要建好。不過,前提是要他技術夠高,高到不會被人發現才行。 好死不死,偏偏被最不該被發現的人給抓個正著。 「媽的……」咒罵的人雖然年過四十,但壯碩的身材就連健身教練看了都會默默退到一旁。中年男子頭帶著工人必備的安全頭盔,深刻的五官上有著一大把鬍子與鮮少的皺紋;因為長年在工地做事的關係,他的外貌黝黑,這也正好令他身上因工作而生的傷疤淡了不少。他拉拉濕了大半的白色汗衫,接著大步朝著那打混摸魚的傢伙走了過去。 然後,中年男子一巴掌拍在打盹人的背上,響亮的聲音證明他一點也沒有手下留情,留在背上的紅掌印估計會長達三天了。打盹人被這麼一拍,無論是瞌睡蟲還周公全都被嚇得老遠。當然,他的尖叫聲也是可想而知的響亮。 「渾球,有種你再給我睡看看!」男子粗聲罵道。打盹人一看到他連忙停止尖叫,趕忙叼起香菸繼續替眼前的磚牆抹上水泥。不過他還是在那小聲的碎碎唸著諸如「也別打那麼用力嘛……」的話。 「哼,下回再讓我碰到,我一定拿把鐵鎚讓你永遠醒不過來!還有……你的安全帽哩?」男子指指打盹人那頭亂髮,上面本該有著安全帽才是。 「噢,老大,抱歉,我忘了。」打盹人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搔搔自己滿是胡渣的下巴。 「但我可不曾看你忘記睡覺!」 「老大,安全帽和睡覺並不一樣吧?人會忘記戴安全帽,但睡覺這回事並不會因為想忘而忘記。總而言之,睡覺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就像打嗝一樣,不能隨便用意志力去……」 「那我看,等我打破你的腦袋你就會把戴安全帽當成了身體的自然反應,沒錯吧?」男子毫不客氣的插話進去並且強行壓過打盹人的氣勢。面對男子的強勢,他也只能乖乖閉嘴,繼續抹他的水泥。 「我說你啊,真該學學人家安卓才對!別人才剛上工一個月而已,做起事來不但效率高,也比你認真負責多了!你看,他甚至別人的工作都願意幫忙做!」打盹人順著男子所指的方向望過去,一名青年正和另一人一同抬著鋼條且有說有笑。打盹人馬上不耐煩的回了句: 「噢,對,又是那個娘娘腔安卓……」話才剛說完,男子毫不猶豫的一拳打在他的腦袋上。 安卓,一個古怪的傢伙,名字娘娘腔的可以,而且他甚至沒有姓。一個月前由老闆——也就是打盹人口中的老大,親自帶到這來上工。這名青年有著淡棕色的小平頭,鬍子總是刮得相當乾淨;雖不算是俊美,但也算是帥哥一個,特別是那對陰鬱的雙眼,給人一種神祕的氣息。安卓他沒有長得特別高大,身材也沒有特別健壯,但他卻比起其他高大健壯的人擁有更大的力量,能夠輕易的舉起其他人所不能舉起的重物。 安卓說話總是恭謙有禮、小心翼翼,除非有人在旁使用鑽頭,不然他絕對不會提高說話的音量。除此之外,他為人也算爽朗,說話有時也會帶著詼諧輕鬆的語氣,來到這裡不用三天就跟大夥兒打成一片。說老實話,大家都很喜歡安卓,雖然五個人裡頭就有一個會天天拿他的名字開玩笑,他也絕對不會因此生氣。 話雖如此,安卓本身還是有著令人不敢輕易惹怒的原因。第一個就是先前提到過的力氣,這裡可沒有半個人的腕力能夠與他相比。第二,安卓身上有些奇怪的傷痕,皮膚白淨的他原以為會是個乖乖的小白臉,但卻有著為數不少的刀傷與槍傷,沒有多少人敢問,就算有,安卓自己也不知道這些傷痕的由來。特別是最後一點,安卓的背後有著不小的紅色刺青,是一個古怪的橢圓形,看上去又像阿拉伯數字的「0」。當然,他也不知道這個刺青的由來。 也罷,他們了解安卓並不是故做神秘,在上工的第一天老闆就宣布了他喪失記憶的實情。只不過就算他們理解,他們還是克制不住想知道的慾望。這是人類好奇的天性,改都改不了。但安卓永遠都無法回答任何有關自己過去的問題,因為失去記憶的是他,不是別人。 「痛耶,老大,難道就不能手下留情點嗎?」 「哼,這點程度就叫痛?我看你比娘娘腔還不如!趕快抹你的水泥吧,不然小心沒飯吃,娘、娘、腔!」男子罵完之後轉身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繼續工作。 「真是,這老頭就那麼會使喚人……我也是每天都很努力工作的耶!只不過偶而會偷懶了一點……」打盹人憤恨不平得抹著水泥,為了洩憤,他還故意把幾處塗得參差不齊。 「哟,瓊克哥,又被老闆唸啦?」一人輕拍打盹人的肩膀笑道。是安卓,那個害他挨罵得臭小子。 「對,全都是因為你的錯,害我被他又打又罵又唸……我不管,你可得請我好好吃一頓當做賠償才行!」瓊克突如其來的敲詐讓安卓嚇了一跳。 瓊克.萊爾,一個一生都在唬爛與敲詐他人的傢伙。同時,他也為自己膽小的個性感到自豪,始終都在以「這是生物針對危險而做出的自然反應,是生物的野性!」這句話來解釋他膽小的原因。雖然大家都知道那是唬爛,但也就隨他說去了。 「我?我又做了什麼……」 「因為你的名字太娘了!」 「這……哪有那種道理的啊!」安卓無奈的回嘴。但瓊克可不吃這套,他馬上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大嘆道: 「嗯?你不知道嗎?啊,對啊,你喪失記憶了嘛!難怪你會不知道有這種道理……好了,現在你知道世上有這種道理了吧?還不快點準備好請我吃飯!」 沒錯,這就是瓊克最拿手的絕活,詭辯。雖然是老把戲,但他總是樂此不疲。特別是在針對安卓的時候,幾乎每次都見效,令瓊克快要玩上了癮。 然而就在瓊克快要得手時,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阻止他繼續洗腦安卓的惡行。那人拿了瓶水,而且直接往瓊克的頭上淋了下去。 「哇呸、呸、呸……彌歐,妳、妳在搞什麼啊妳!」瓊克直瞪著拿水潑自己的女子,眼前這名比自己還高壯的彌歐總是會來找碴! 「啊啦?小瓊,我還以為你又沒睡醒了呢,誰叫剛剛老闆就是因為這樣才罵你的,不是嗎?」彌歐悠悠的說著,完全無視於瓊克的憤怒。沒錯,她就是這副德性。 彌歐.渦曼,在這片工地之中是唯一的女性。她身材高大而豐滿,胸前富有彈性的兩顆女性之美一直都令一同工作的男性垂涎遐想,再加上原本就不難看的外貌,素來一直有著「工地之花」的封號。但大概是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吧,她的身上也有著不會輸給男人的肌肉,個性也像個大男人似的豪爽大方。漸漸的,她與其他人就像是哥兒們般的存在。 不過,你千萬不能抱著別的意思接近彌歐,她那雙拳頭一樣不會輸給男人。 「別叫我小瓊!還有你得賠我一件汗衫,彌歐!」瓊克趕緊脫去身上濕了大半的汗衫,更把這當成證據要脅著。但彌歐向來不吃這一套。 「奇怪,我記得這件汗衫不是你跟老德借來的嗎?要也是還給老德才是。」 「德克特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的東西還是我的東西!了解嗎?所以妳得賠我賠我賠我!」 「哼,又是你那一套歪理。小安,別裡他,小瓊老是這副德性,你來這裡一個月也早該知道了吧?瓊克.萊爾的話若能信,狗屎都能吃!」彌歐勾著安卓的肩膀笑道,但安卓對彌歐的舉動感到些許不自在。她的胸部正頂著他的手臂。 「別、叫、我、小、瓊!還有,妳不要挑撥我和安卓之間的友情!妳這個嫁不出去的男人婆!」話才剛叫出口,瓊克立刻慌張的閉緊了嘴。安卓則在旁小聲的說了句:「噢,有人完蛋了……」 「你——說——什——麼——?」 「嗯?我剛剛有說什麼嗎?安卓,我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嗎?」安卓搖搖頭,但不知是在為瓊克辯解還是感嘆他的不應該。總之,現在他再怎麼想裝蒜都已經無用,因為彌歐的手骨正劈啪作響。這是她要修理某人的預備動作。 沒錯,「男人婆」和「嫁不出去」等類似詞句一直都是禁語,當彌歐就站在你旁邊的時候。附帶一提,瓊克從來沒有在任何力量方面的比賽贏過彌歐,特別是打架這一部分。 「哈,又打起來啦?這兩個小鬼真是精力旺盛!」一名黑瘦的老者探頭過來。他沒有走向前去阻止,反而點起了一根香菸自顧自的抽了起來,並且不時在旁吆喝道: 「瓊克!你這個沒用的小鬼!忘記我怎麼教的了嗎?用手肘,手肘啊!」 德克特.歐德,現年六十七歲的他是這片工地中年紀最大的工人,但他不在這工作,只進行建築結構的勘察與校對。你總不想在施工時還替一個老頭瞎操心,對吧?因為德克特是老闆在軍中的學長,所以他才能這把年紀了還賴在工地不走。另外,瓊克是他的姪子,要不是德克特與老闆之間的交情,不然他現在還在酒精與報紙的工作專欄中打滾。 其他人似乎也被這場打鬧所吸引,放下手邊的工作,逐一靠過來湊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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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