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語言,我曾有切身之痛。
我曾經因背不起英文單字一堂課挨上30幾下籐條,也曾因「國語」標準的
「簡直像共匪」或「跟阿山仔一模一樣」似的,而且笨得表明自己是中間偏
藍的政治立場被使用河洛話的司機罵「妳是忘了祖宗的台灣人」然後趕下車;
或者是無意中說出自己來自南部鄉下,而被帶有濃濃外省腔的老伯伯罵「都是
你們南部台灣人害的,不然那陳水扁怎麼會當總統?還把國家弄得一團糟?」
更奇特的是,幾乎所有的用河洛話的計程車司機(無論老少男性),都會有一
句他們共同的台詞---「台灣人怎麼可以不說台灣話?」
(我聽了這話,每次都很想跟他們說那串出自陳芳明的「閩南沙文主義」名言,
但當我看見他們天真憤懣的臉和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時,我就想,說大概也沒用
吧!)
我不免要想,如果使用河洛話的他們能夠不被語言所代表的「省籍」所束縛的話
,怎會有「XX人怎麼可以不說XX話」「妳是忘了祖宗的台灣人」的狀況出現?
而有濃濃外省腔的老伯伯又怎會在「閩南沙文主義」盛行的今天,還自覺有濃濃
的「被害感」或把台灣簡單的「南北兩分」?
台灣有之前的榮景,難道是單獨的某些省籍的人打拼的結果嗎?
我想到後來,不禁要覺得,與其怪他們「不懂事」,還不如怪那些一天到把
「省籍」當作鬥爭工具,並從中獲利的政客們。
好,前言結束,進入今天的正題。
還是一個CASE。
這位仁兄自稱阿茂,年近40,工頭,老婆因賭跑路。
(真假不論,這是他自己的設定)
感覺起來是個打電話的老手。
(因為他總是說「不要叫我打電話浪費我們的錢嘛!」
---我一聽就覺得他不會花錢跟時間留在線上。)
他一再的要求我給他私人電話,還說會一個月給我三千塊零用金,
要我跟他私下見面,不在這種付費的電話談話。
老實說,我不知道該怪我自己把角色設定演得太好,還是阿茂實在太天真,
一個二十出頭的妙齡女子,怎麼可能在電話裡答應跟一個陌生男子談成這麼
摳門的「包養」條件?
這先按下不表,重要的是,這位仁兄最後不再來電的原因,竟是因為我會幾句
簡單的英語會話。
(真的很簡單,我只是說,嗨,你好,我是XX,今年2X歲,很高興認識你。
你來自那個國家?喜歡台灣嗎?喔!那你能說中文嗎?)
一開始聽見那串英文時,我本來是頭皮一炸,心想,糟了,是個講英文的,
等一下萬一講出一串我聽不懂的單字,那就留不住客人了。
所以,簡單介紹後,立刻問他會不會講中文,如果會講中文就跟他講中文,
免得出包。
沒料到,奇怪的事發生了。
電話那頭突然冒出了阿茂的聲音。
聲音是戒慎恐懼的。
「啊?妳真的會講英文?妳真的是大學生.....」
我承認我真的傻眼。
因為,那串英文真的不像是阿茂的台灣國語腔所發出的,而更令人訝異的是,
阿茂接著說,「妳是大學生,會說英文.....我,我以後不敢打電話給
妳了,妳跟我的社會差太多了.....妳的「級數」太高.....我沒辦
法跟妳「浪漫」下去....」
(這位仁兄在電話裡的「浪漫」定義,就是電愛,用河洛話的。)
喀喳一聲,電話斷線,他再也沒打來過。
我不知道,為什麼英文會跟大學生畫上等號,而且是我支離破碎的英文讓他覺得
遙遠。
這件事讓我開始思考,所謂英文跟大學生的問題---
更深一層的,就是語言跟階級的問題。
會講幾句簡單的英文會話,或許在我們這個年紀是很正常的,但在他的世界裡
,英文是 屬於另一個「社會級數」的語文。
他的反應讓我覺得,他一方面希望自己對女性(年輕的)仍有魅力,一方面既
希望這個女性是不屬於他的「社會級數」的(最好是比他「優越」一點),又
希望這個女性不要離他的「社會級數」太遠,免得他真的無法駕馭。
所以,他測試我,又忙不迭的因為「級數」的問題,沒命逃開。
但是,我想問的是,真的那麼明顯嗎?所謂「社會級數」的問題?
在南部成立的0204辦公室,除了女郎們的薪資較北部低之外,連使用的
語言都特別規定能流利和標準的使用「台語」,「國語」反而不要求流利與
標準,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難道,這家0204的老闆(他是男性),一開始就設定了來電的人一定是
會「台語」的比會「國語」的多嗎?而又是什麼原因讓他這麼要求旗下的女郎
們呢?
我會發出這樣的疑問,同時是因為,在我所接到的電話裡,國台語的使用明明
是平分秋色的。
而且,在許多時候,連講「標準國語」、自稱某大學畢業的男人們,都會用不
以為然的語氣說,「喔!妳是大陸妹吧?賺我們台灣的錢賺得很爽喔!」
(天啊,台灣的錢又不止大陸妹賺,有必要那麼「優越」嗎?)
我總要花上一段時間,甚至清楚的說出我所扮演的角色所在的街道跟明顯地標,
才能解除這些男人們濃濃的不以為然。
我所不了解的是,這樣的「電話服務」,為什麼不能光只是「服務」,而還要
滿足男性自己欺騙自己的想像,還得接受他們自己劃分出來的階級呢?
他們又要性滿足,又要自尊滿分,還要順便貶低電話這頭的女性----
這樣自以為「降尊紓貴」真的有比較爽嗎?
就算是妓女,也有她們的自尊,賺你的錢,不代表連自尊也要奉送給你。
我在寫完這些其實不大流利的文字組合時,不免還要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