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假我過得相當開心。從初二玩到初七。玩樂的地點大抵都在近郊，且是平時常去的幾個點，木柵動物園、陽明山、淡水……據點平淡但玩興不同，最重要的是心境上的放鬆，再加上難得的冬陽陪襯，啊！好幸福。

但這當中也有心情起伏。

初六時和夫婿孩子陪著娘家爸媽拜年，從大溪山上回程中，爸爸說要繞到一家安養院探望「舅婆」，這位長者我是感到陌生的。

雖是安養院但外觀同一般鄉間常見的透天厝是差不多的，稱不上有規模。進到院廳時，廳內藤椅上排排坐著四位白髮皤皤的老婆婆，他們各自拿著鋼碗用餐，她們的午餐就是這一鋼碗的飯菜，老婆婆們心不在焉的扒著，我腦海突然閃現國小自修上那則小故事裡，小兒子為爸爸刻著的木碗（有人知道那則故事嗎？）。見到我們「大隊人馬」（四個大人四個小小孩）進入，老婆婆們把眼光移到我們的身上，這一刻，我的心揪住了！那是我不會忘記的眼神－－空洞的、茫然的、不帶任何情感的。

其中一位長者就是我的舅婆。認出爸爸後舅婆和爸媽閒話了起來。我一旁約束著靜不下來的孩子。

舅婆說她屬馬，今年該有九十歲了。

她說另一位婆婆和她同年。這位也是九十歲的婆婆過來逗弄我背彎的小外甥女。

她問我，玩著的小男孩是妳的孩子嗎？我說那是我妹妹的，我的是一旁的兩個女孩子。她說女孩子也好。她說她是生了三個女兒之後，才有一個兒子，之後又有一男一女，總共生了六個，孫子就有十幾個，很熱鬧，很熱鬧，說時臉上的表情是滿足的。

我當然不敢問婆婆，六個孩子，十幾個孫子，為什麼年初六她要在這個冷清的地方扒飯。

舅婆帶我們進到臥房，十幾坪大的地方吧，擺放六張單人鐵床。爸爸拿了紅包給舅婆，她一逕推辭，她說這裡用不到的。她還費力的轉身要張羅紅包給我的孩子，這回換爸媽推了。

旁邊立著的我，注意到前面床位的婆婆正要加一件線衫，她佝僂著身軀，衣袖怎麼都扭不正，這位婆婆我在客廳也見過，她臉上的表情始終嚴肅，所以想幫她的我有些遲疑，但是見她的袖子一直套不進，我忍不住走過去幫她加上，她對我突來的動作頗驚訝，衫子著上後，她露出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和藹表情，用枯瘦顫抖的雙手握著我，直說妳真好，真好。

啊！我的心要承受不住了。

離開安養院後，媽媽在車上唏噓的訴說舅婆的種種。

她說，這個女人很堅強啊！年輕守寡，一個女人下田，把田產守的好好的，養大三個兒女。

媽媽說，很樂觀的一個女人，都不掉淚的，像男人一樣堅強。

偏偏她兩兒子不孝，把祖產變賣拿去做生意，生意失敗又沾了賭，什麼也沒有了。現在是連老母也不要了。

爸爸是前陣子從其他親戚口中得知舅婆的消息，他先來探望過一次了，那時舅婆老淚縱橫的問爸爸，為什麼她的兒子不要她了？她想回家。

媽媽說今天看我們過來，舅婆是不願在孫子的面前掉淚的。

媽媽悠悠的回溯舅婆的堅毅。

我的心激盪著，在心底重重立誓：我親愛的爸媽，我一定不會丟下你們的，一定不會的！

原本想寫一篇假期遊記的，寫著竟然就把這件事記上了。那空洞的眼神真的烙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