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十月參加在中山及佛山舉行的第三屆國際華文詩人筆會，一群年輕學生在一個詩歌朗誦會上問我，什麼地方能買到我的詩集？我抱歉地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感于他們的熱情，我把手邊僅剩的一本已題贈詩友的詩集，送給了他們。

      我真的不知道。在大陸，我到目前為止共出版了兩本詩集，還有三本同別人一起的合集。但我無法知道究竟市面上有沒有我的書賣。我曾收到過幾位讀者輾轉寄來的信，訴說購買我的詩集之難，有一位還托朋友徒然找遍了廣州的書店。他們的信常使我感到歉然，不僅對他們，也對我自己的詩。我不知該如何才能把書送到讀者的手裡。

      回到美國後，積極把近幾年來在報刊雜誌上發表過的兩三百首詩，編成一集，同時向國內多方探問出版的可能性。我當然明白當前的出版界現實，幾乎所有文學方面的書籍，都得自掏腰包，更不用說詩集。但當北京的詩友燕祥兄在信裡為我列舉，他去秋為杭州一位詩人向一個國家級的出版社打聽來的各種印張的價錢，順便提到﹕「這類出版物一般出版社不代發行，書出後掃數交作者運走」時，仍不免大大震撼了我。多麼觸目驚心的一個『掃』字！莫非出版社真把詩集當成垃圾，出版後迫不及待地要把它們掃地出門？這樣，至少對身在美國的我來說，出了書等于沒出或白出。

      在美國，這類要求作者掏腰包資助的出版社也到處是。但大多是屬于私營的小出版社，稍有聲望的出版社是不會這樣做的。而即使是作者資助的出版物，出版社也多少會負起發行的責任，很少會「掃數」交給作者，撒手不管的。

      讀完信後百感交集，撫著自珍的敝帚，翻到了多年前寫的一首叫『廢紙簍』的短詩﹕

            張著嘴

                  隨時準備

            把吞咽下太多的

                  生命渣滓

            噴你個

                  滿頭滿臉

眼前竟莫名其妙地浮起了一個國家級出版社的鮮明形象，廢紙簍般蹲在那裡，張著大嘴…

1998.4.16

載於《不為死貓寫悼歌》，非馬隨筆集，秀威資訊，臺北，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