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真正聽到蟬鳴,是一九九０年夏天，芝加哥地區的蟬季。那幾天無論走到哪裡,耳朵裡滿滿的都是響亮單調的"嘰----------------"，有如日夜不息的耳鳴,只是被放大了好幾倍。

      那真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奇觀！在黑暗的土中孵養了十七年的幼蟬，終於長大成熟，在夜裡紛紛破土而出。包括伊利諾州北部，瀕臨密西根湖的印第安那州北部，以及密西根和威斯康辛州的一部分, 幾百平方英里的土地上，竟擠滿了多達五十億隻蟬（幾乎是全世界人口的總和）！樹上,草地上,天空上, 到處鋪滿了厚厚的一層。有些草地，遠遠望去,竟如一片移動的草坪。還好牠們既不咬人,也不像蝗蟲般將農作物一掃而空，更不傳染疾病。牠們來到世間的目的,似乎只是唱歌做愛產卵然後死亡，把生命循環的任務交給十七年後出現的下一代去接續。我有一首叫<蟬曲>的詩記其盛﹕

沒有高潮低潮主題副題

沒有大調小調快板慢板

沒有前奏後奏序曲尾曲

日日夜夜

就這麼眾口一聲地

嘰----------------

整整等了十七個幽暗的年頭

才等來這短短生命的

春天

不，夏天秋天以及

迅速掩至的，啊，冬天！

當然要把生命裡所有的

悲歡離合陰晴圓缺功過得失

成敗興亡冷暖枯榮酸甜苦辣

濃縮成一首

緊管密絃沒有休止符的

第無交響曲

一口氣吐出

讓所有的耳朵

都有一個

日夜轟響的耳鳴

去劃亮

漫漫十七年的孤寂----------

      這種十七年才得一見的蟬真是一種神秘的昆蟲，幼蟲要在土中孵育十七年之久才成形。這可能是昆蟲中生命周期最長的一種。十七年的周期目前還沒有科學的解釋。一般的說法是為了逃避天敵（多數天敵的生命周期都是一，二，三，五。十七不是這些數字的倍數，不會和天敵的周期同步），以保存物種。蟬季通常在五月下旬開始，成形的蟬在午夜時分紛紛從土中爬上地面，在天明時羽翼便已堅實，雄蟬可振翅（其實是鼓腹）高歌，吸引異性，交尾產卵後死去。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人們談論的都是蟬蟬蟬。商店有"蟬特賣"，學校舉辦特別的"蟬遠足"，有些飯店的菜單上增添了"酥炸蟬"給那些敢於一試的食客。密西根湖上的海鷗更是趁機飛到內陸大快朵頤。戶外音樂會不得不暫時移到室內，一隻求愛的雄蟬的音量高達九十分貝，比一部汽油發動的剪草機的聲音還要來得大。

      二OO七年夏天的蟬季同樣壯觀，蟬聲也同樣響亮壯麗，但聽在癡長了一蟬季的我的耳裡，又別有一番滋味與感受：

<又一個芝加哥蟬季>

不容你有片刻的懷疑

上帝造耳朵

就是為了聽這一場

熱烈精彩的生命大辯論

黑暗土中十七年孵化的漫漫孤寂

天日下短短幾天卻無止無盡的歡喜

孤寂孤寂孤寂

歡喜歡喜歡喜

孤寂歡喜孤寂歡喜

寂-喜-寂--

嘰---------

芝加哥的十七年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