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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3/16 21:47:17瀏覽506|回應0|推薦5 | |
知道並記住非馬,是從《台灣現代詩四十家》(1989年5月第1版)開始的。此書由非馬先生編輯,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書窄窄的,一巴掌寬。現在仍舊完好無損地平躺在我的書架上。 依稀記得那是一九八九年秋天的一個下午,逃了課,在北京王府井新華書店裡漫無目的地轉悠。轉書店是那時最大的樂趣。口袋裡雖然僅有上學用的飯錢,但書店中的寧靜與淡淡的書香總能給我一個逃課的理由。那回花了兩塊八毛錢裝回了這一本書。 在《台灣現代詩四十家》的目錄上用鋼筆勾出了自己喜歡的詩歌,有紀弦的《春雨》、洛夫的《雨中獨行》、鄭愁予的《白髮》、劉克襄的《父親》……而非馬先生的詩也僅僅勾出了《秋窗》。十七歲的我正處在“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齡,只覺得非馬的《秋窗》有一種我羨慕的平靜的美——進入中年的妻 / 這些日子 / 總愛站在窗前梳妝 / 有如它是一面鏡子 / / 洗盡鉛華的臉 / 淡雲薄施 / 卻雍容大方 / 如鏡中 / 成熟的風景。其中真正的內涵,我如何懂得?那種平靜、靜穆的美給了我一種朦朦朧朧的意境,生活應當如此。非馬名下的簡介是這樣的:非馬,本名馬為義,一九三六年生,廣東潮陽人。台北工專畢業,威斯康辛大學核工博士,現任職美國阿岡國家研究所……這個簡介使我費解,核科學家怎麼能同詩人聯繫到一起了呢?根本不搭調麼!那時的我對詩人的理解——文科畢業,任職編輯。 非馬曾說過:“我的正業是科學研究,所以我能比較從容地從事詩的創作與實驗,並堅持我對詩藝術的追求。最多只是暫時找不到發表的園地,沒什麼大不了。”已經退休的他完全進入了屬於他自己的詩藝術的世界。正是這份從容、淡然與灑脫使他的詩歌更能完整地表達,且表達的飽和度恰到好處,不虧不溢。讓讀者更加全面地了解、理解非馬詩歌裡的精神世界以及精神上的訴求。非馬的詩句來自他對自然、對情、對愛、對人類的觀察,以科學家的眼光觀察著,思考著。彷彿一切都被置於高倍顯微鏡之下,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宇宙怎樣的組合、排列才是最穩定的,才是最自然狀態下的最自然狀態。 工作之餘,他用詩歌表達。 非馬得以進入詩歌的王國,源自詩歌翻譯。大篇幅地翻譯介紹當代英美詩歌,從艾略特(T . S . Eliot)到馬克溫(Rod Mckuen),從佛洛斯特(Robert Frost)到佛靈蓋地(Lawrence Ferlinghetti)。那段日子裡他一個人一個人讀、譯,從英美擴大到土耳其、希腊、加拿大、波蘭、俄國……翻譯的過程便是最佳學習的過程,反過頭看來,那也是進入詩歌世界的一條捷徑。一九七五年,非馬的第一本中英文對照詩集《在風城》在台灣出版發行。這一年,非馬由詩歌愛好者到詩歌翻譯家蛻變成為一個真正的詩人。美國留學之際給非馬帶來的是眼界的寬闊。那個年頭,國內的詩歌界又是一個怎樣的狀況啊!眼界的逼仄使得文學毅然決然地走向了衰落。而這樣的衰落又無法阻止。國內除了那幾位能夠讀到所謂“內部參考書”的年輕人在文學形式與表達上蠢蠢欲動之外,其他人仍舊學寫著當代的名家名著,高舉著“現實主義”的大旗不肯鬆手。自弗蘭茲·卡夫卡(Franz Kafka)到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再到豪·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再到伊塔洛·卡爾維諾(Italo Calvno),無論是從形式、技巧、表現、表達都已經進入了一個嶄新的現代文學天地了。他們也影響到了詩歌、戲劇等所有文學體裁。就此而言,非馬是幸運的——他得以親自參與其中。但他的成功與他的勤勉、好學有著直接的關聯。 非馬的詩歌以輕盈的、細膩的、溫文爾雅的語言表達著自己的愛——對妻子的愛,對兩個孩子的愛,對家鄉的愛,對民族的愛,對人類的愛。他詩的語言總會給人呈現出一派謙謙君子的氣息與形像。即使寫關於民族苦難和思索的詩句也是這樣:把 / 一個苦難 / 兩個苦難 / 百十個苦難 / 億萬個苦難 / 一股腦兒傾入/ 這古老的河 / / 讓它混濁 / 讓它泛濫 / 讓它在午夜與黎明間 / 遼闊的枕面版圖上 / 改道又改道 / 改道又改道(《黃河》)。這首小巧、靈動的詩歌卻顯現出博大、磅礡、雄渾,他沒有使用情緒、情感過於外露的字眼,也沒有使得自己的情緒過於外露,而讀起來卻給人以一種無法言表的震撼,直擊你心最柔弱的地方。他的情緒和讀者的情緒在時間的某個點上產生了共振,直叫人脊背發麻,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以歷史的眼光、歷史的筆觸著實在“寫實”——苦難、一個、兩個、百十個、億萬個、傾入、混濁、泛濫、改道,一個個“實”的意象組合成了一首寫實派和現代派共存的詩歌意境。這樣的小詩不僅沒有現出“小”來,反而更顯出了“大”。猶如原子裂變,所產生的情緒是呈一個的平方、平方的平方徑直凸顯開來,給人一種措不及防的感覺。 對於非馬在一九七七年六月五日寫就的詩歌《醉漢》,我總也不能忘懷:把短短的直巷 / 走成一條 / 曲折 / 迴盪的 / 萬里愁腸 / / 左一腳 / 十年 / 右一腳 / 十年 / 母親呵 / 我正努力 / 向您 / 走 / 來。短且直的小巷讓我們走成了一條曲曲折折的路,沒有辦法走回!邁出的左腳,十年過去了;跨出的右腳,又一個十年過去了。窄窄的短短的直直的小巷裡“ 迴盪的”是“萬里的愁腸”,但願不是萬古的愁腸。會喝酒的人都醉過,一步一步歪裡歪斜扶牆走著,也許誰都看到過這樣的醉漢。但,非馬以這樣的寫實為切入點將“醉漢”化解成一個意象,一個歷史的意象,然後靜悄悄地引申、升華為一個因歷史造成的具象——分離。從一個具象到另一個具象,運用的恰到好處,最後組合成一個意味深長的精神層面的意象——“母親呵 / 我正努力 / 向您 / 走 / 來”。黃永玉先生也很看重這首詩,還將非馬先生的手稿刻於自己的寓所萬荷堂。非馬先生在談到此詩的時候說:“寫詩是為了尋根。生活的根,感情的根,家庭和民族的根,宇宙的根。寫成《醉漢》後,彷彿有一條粗壯卻溫柔的根,遠遠地向我伸了過來。握著它我舒暢地哭了。”哭的又何止非馬一個人喲。 牛津大學出版社二00九年十二月十日出版的《牛津英文:國際觀點學生讀本第二冊》選入了非馬的《橋》:隔著岸 / 緊密相握 / / 我們根本不知道 / 也不在乎 / 是誰 / 先伸出了 / 手。這首小詩充滿了愛,也期希著和平的到來的那一刻。當然假如你需要的話,也可以抄寫給正在同你鬧別扭的女友或者是男友。我想非馬先生是很願意的。寫這篇文字的時候,中東地區正發生著某種“不出預料”的劇變;緊鄰我們的日本前四天剛發生了罕見的地震,罕見的海嘯,此時正在發生著罕見的核危險……無論因為宗教原因,政治原因,還是因為歷史原因所造成的災難在大自然的災難面前是何等的渺小了。人,在自然大災難面前是平等的、渺小的,甚至是軟弱的。大自然的災難面前我們想到的是——人——人的生存、人的發展、人與人的競爭,可誰想到過也擁有生命的螞蟻呢?前些日子,一個電視畫面讓我們全家感到了驚奇:洪水發生的時刻,一條巨蟒托著一個青蛙一起逃生。也許生命的尊貴正是來自——心靈之間的那座“橋”。 非馬先生自一九五六年三月五日發表第一首詩歌以來,每首詩都是那樣的小巧、靈動,緊裡面卻包裹著巨大的能量——因為平等、愛。讀非馬先生的詩句讓人有一種久違的平靜。平靜之中不無感嘆——神來之筆——無論是意象,還是意境;無論是煉字,還是煉意!他總能給讀者營造出一個優美至極的仿若天堂的精神世界。 年屆四十歲的我謹以此拙文向已過古稀之年的非馬先生致敬! 注:文中詩歌和資料引自《非馬藝術世界》(2010年11月第1版) 唐玲玲 周偉民 編著 花城出版社 2011- 3-15 於京東平谷靜心齋 原載於 空谷兰馨---王飞 的BLO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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