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今世相逢的一人一物自有其因緣，

無論過程，他日分離時，祁願皆能微笑舉杯道別！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端午節，拜完祖先出去辦事，回家，老太太進房歇著了，大熱天卻關著門，

我問：「老太太心情不好嗎？」

大嫂回說：「好像有一點。三姊跟姐夫回來就進去了。」

哥哥要開車回家，進房跟媽媽打招呼請安，老太太起身回坐客廳沙發看電視，

三姊拉著我到廚房小小聲跟我說：

「媽媽在跟我生氣啦，前幾天回來，媽媽又數落妳的不是，

　說的明明就不是事實，氣不過，大聲跟她起了爭執。還在氣頭上吧？」

難怪，這幾天作息不良，說話口氣衝著呢！

「原來～人是妳殺的！怪不得又半夜起來聽收音機看電視，吵的我沒法睡！

　三舅媽來時，媽媽已經告過一狀，被舅媽一一駁回，心裡頭悶著咧，

　都沒地方申訴心苦了，妳還來上這麼一下，怪不得她這麼不爽！」

身體不好，被迫關在三十坪大的公寓裡，沒有舊宅子的前庭後院可散心，

心情已經夠躁的了，居然連訴個苦都被制止，怪不得老太太心情鬱卒煩悶。

「下次麻煩妳就靜靜聽她講完就好，都沒人可以說話了還不給訴苦，

　妳乖乖聽她說，不要急著反駁，這樣我才可以好好睡覺，ＯＫ？」

三姊翻翻白眼，莫可奈何聳聳肩，坐到沙發上去跟老太太陪不是，

老太太端著架子，任憑三姊逗弄，看的出心裡還挺不舒爽的呢！

因為年紀大了，沒享到清福不說，還一身的病痛，說與誰聽？

白天，守著兒孫上班上課空蕩無人的宅子，晚了還不一定遇的到人說話，

要是早知道年紀大了不一定可以身體健康硬朗，無病無痛，

天天可以安享晚年歡愉，含飴弄孫的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

我懷疑有人真心情願活到老...

身邊越來越多都是跟著年邁父母居住的女友，所謂的近身長期照護者，

辦理國宅登記時，許久不見的鄰居陳姊跟馬大姊在聊天，

保安大隊任職小隊長的陳姊年過半百仍單身，個性豪邁，說話也直：

「我媽老是一天到晚說她這裡痛那裡痛的，去看醫生都說沒病，

　不帶她去看又罵說我們不關心她，搞的大家神經兮兮的不知道怎麼辦。」

聽的我忍不住笑：

「原來天下的媽媽真的都是一樣的！我家老太太也是，還指揮醫生開藥呢！」

一旁的馬大姊也插起話來：

「對！一去就跟醫生說要打什麼針開什麼藥，連醫生都笑說她比他專業！」

傻大姐個性的陳姊釋懷的說：

「原來大家都一樣啊？」

原來～大家都會步上老年這一條路！

不知道是否因為老太太這一代是經歷過戰爭的人，所以會特別的沒有安全感。

吳若權與母親之間「用生命學會說：我愛你」的相依一書，

看似輕描淡寫的敘述與媽媽之間的互動，

沒經歷過這樣生活的人是無法體會其中的許多天人交戰心情。

搬來新家時，公寓與平房的不同讓老太太極度失去生活重心與所恃，

上班十二個鐘頭的我，以過一段時間習慣了就自然可以平復為藉口安慰自己，

班要上，錢要賺，力有未逮。

有些鴕鳥心態，也有些無能為力的規避去正面正視這個問題。

有時跟老太太嘔氣，我回家她已經睡下了，

當她在夜裡一間一間敲著房門尋我時，在浴室裡生著悶氣的我故意不出聲，

其實對老太太這樣的極度依賴很有壓力，壓的我快窒息無法喘息，想逃。

心想，都敲到浴室了，應該知道我在裡面，就是忍不住賭氣不想回應。

幾個月後，常常敲錯門的陌生人，樓上突發聲音近似發生在身邊的驚嚇，

終於引發老太太潛在的憂鬱症與恐慌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終日惶恐鬱悶，

不吃不喝，日寢夜遊，常在夜裡拍醒我去把吊掛在冷氣口晃蕩的孩子帶回家，

叫我把衣櫥裡的猴子趕出去，把床邊床上嘻鬧的小孩子帶回家給他們家人，

或者把天花板上到處流竄的蟲魚趕走，甚至笑說逝去的親人來找她出遊...

看不見的景象嚇不倒我，精神日趨恍惚的狀況才令我害怕不知所措...

到大姐家住了三個月，每星期休假去看她，蜷縮著身子坐在沙發裡，

總是低垂著頭，看見我，小聲問：妳來了，Miko在哪裡？我要回家！

Miko是我小名，老太太把我分成了三個人，一個在家照顧她買飯給她吃，

一個仍在百貨公司上班，一個則在現職公司工作。

每次探望完回家面對沒有老太太的一屋子空寂，拼了命的邊打毛線邊掉淚，

坐在客廳裡哭著睡著了再繼續上班，兩三天就完成一條兩米的圍巾送人。

大姐受不住夜裡要起身多次照應老太太，睡不成眠，

而白天要整日守著怕行動不方便的老太太出意外無法出門，

過完年，還是把老太太送回家來，白天由二姊照顧，晚上和假日就換我。

正值寒流，夜裡仍起身多次說要回家，非得出了大門看見電梯才肯回到床上，

藉助老太太信奉的神明幫助，以她信奉的方式來加強建設心理，

幾個月後，老太太真的恢復了精神，身體狀況一日好過一日，意識清醒後說：

「我看不到妳，以為妳嫁到美國去還是死了沒人敢告訴我，我也不敢問，

　沒有人的時候我一個人偷偷的哭，以為再也看不到妳了。」

就是被老太太的這些話感動到熱淚盈眶，咬著牙，日子再辛苦都會撐下去，

怎麼樣都好過她身體欠安時為她擔心煩憂！

我常說：還好，這不是我的小孩，不然啊！這孩子的屁股早被我打到開花！

媽媽狀況恢復之後，二姊也回歸原來的生活，我變成老太太全年無休的菲傭。

所謂的長期照護者，大抵都會遇上跟我相類似的際遇吧？

老人家身體狀況不好，說話跟脾氣絕對不會好到哪，沒有耐心還真會挺不住，

認識的友人，父母身體狀況極差，未婚的她責無旁貸肩挑一家多口經濟重擔，

總也不曾聽她抱怨煩累，母親過世之後，陪著重病的父親走過開刀復建之路，

假日常安排帶著侄甥父親出遊品嘗美食，下班閒暇還到醫院當義工，

日子過的充實，真正是我心目中的強者。

舉杯，為妳（你），為我，為家中的長期照護者～乾杯共勉！

後記：

長期照顧慢性病患親屬， 壓力有之，逃避有之，

都不過就是人性的表現罷了！

我只想說：人都會有力有未逮的時候，勇敢承認自己是個凡夫俗子吧！

不用覺得愧疚，不須拿著聖人的旗幟給自己莫大責任壓力。

感謝自己遺傳了爸爸個性上最優異的一點：

零時差～隨時可睡，隨時可醒，

還有他的極度樂觀海派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