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張黑點營長

    大約五、六年前，退伍後第二次踏上金門土地，參觀小金門碉堡，走著走著，「歷任小金師長」照片及經歷資料掛滿牆上，心想這些將軍們總不會有認識的吧！隨意瀏覽，嘿嘿！「張寧吾」三個字令我訝異，以前常聽說砲科不容易當上師長，睜大眼睛一看，兩眼炯炯有神，果真是我84師砲兵334營營長，令人敬畏有加的營長，他當上師長，雖出乎意料之外，但以他帶兵之嚴整，倒也實至名歸。古人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太平歲月，雖無須萬骨枯，卻有賴無數阿兵哥的犧牲奉獻，我沒有功勞，應該也有點苦勞。

    63年6月退伍，很快部隊移防馬祖南竿，偶然從電視新聞看到砲兵演練，似乎給勞軍團體參觀的，張黑點指揮若定，這是退伍第一次「見到」。近幾年看到有台北縣居民為野狗請命的電視新聞，一看畫面字幕，「居民」居然是「張寧吾」，雖白髮蒼蒼，一眼就認出是張黑點。移撥334營，剛開始營長是樂大成，樂皮膚白皙，因出國換了張寧吾，皮膚黑，還有顆大痣，於是「張黑點」之名不脛而走，交接是在景美或鶯歌，因尚未吃到苦頭，現在毫無印象。下基地是災難的開始，以至金六結，約9個月時間，與張黑點幾乎朝夕與共，長相左右。片段記憶就從田中基地說起：

田中內灣基地，是個山坡形地理，由上而下，左邊營房如梯田，每個連一層，右邊是砲掩體及停車場，約一個營共用一個。基地以射擊任務為主，營測驗使用俗稱「烏龜砲」的七五山砲，師砲兵才用105榴砲。這裡以訓練為主，生活上比較不感覺張黑點的存在，倒是演習訓練，如影隨形，演習前的沙盤推演，以及結束後的檢討會，必定親自主持。有兩項記憶深刻的，都是爲了爭取時間、提高成績的「偷食步」，一是進入陣地的前一天，要求各連先偷挖駐鋤溝，依據先算好的射向，先挖好再虛掩，次日，只要將大架駐鋤放在預定位置，略加微調便大功告成。此舉不知是否張黑點的獨家發明，或由來已久的公開秘密。還有一次，是行前任務提示時聽來的，關於通信班，似乎是有線班，其中某個爭取時間的環節，張黑點指示說：「你想辦法趕回來！路邊攔車看看，不論汽機車，能搭到便車最好，叫計程車也可以，總之爭取時間！」

    出了基地，駐宜蘭金六結營區，這個營區非常廣大，訓練中心之外，還有其他兵種，我們334營一個區塊，這時逐漸感覺張黑點與我們同在了，他無所不管，從廁所管到廚房（當時是營開伙），訓練操課更不在話下。張黑點宣示：「一些違紀，我不用禁假、罰衛兵、罰勞役……，我當下立刻解決，伏地挺身，50起跳。我要讓各位退伍時手臂都又粗又壯！」果然伏地挺身成了我們營特色運動項目。有人坐在門口聊天，看見張黑點遠遠走來，立刻作鳥獸散，他馬上叫來：「看到營長為什麼跑？伏地挺身50」兵說：「報告營長，因我們剛好……」張黑點面無表情繼續數：「60、70、80……」嚇得兵不敢再講理由，立刻照辦。習慣了這招，只要張黑點出口，毫不考慮，立刻就地伏地挺身，遲了可能再加利息。檢討會時，數落某人犯了錯誤，大庭廣眾，當場仍是伏地挺身，記得觀測李官，行進中碰到毒氣狀況，他想偷懶一下，未依規定戴防毒面具，不料裁判官冒出來，宣佈李官「陣亡」，接下來他的任務都必須缺員操作，是檢討會上第一個伏地挺身的軍官。還有一次副連長帶全連作非砲操的訓練，可能秩序太亂，張黑點在營部窺及，立刻衝出來，大喊：「通通有伏地挺身50」，副連長是資深軍官，聞令也照做，張黑點走近，看到副連長做得吃力，只好不好意思表示並不包括副連長，其實都做完了。

    張黑點沒事就會寢室亂鑽，尤其晚飯後；有次，我正面向下舖，埋首抄寫一些文獻資料；他過來就問：「休息時間，還忙些什麼？」順手要過去看，剛好有些與我同姓鄉土歷史人物，他就問：「這些是不是你的祖先？」突如其來的造訪，其實帶有突擊檢查意味，幸好沒做壞事。

    還有一次，張黑點突然過來，看到我們連有個兵走路一拐一拐，於是叫來問，答案是得了「芒果」，醫務室那些藥治不好，又沒有充裕的時間出門看病，他猛然想起其他連好像也有。張黑點回到營部，立刻找醫官調查各連患病人數，集合起來，諄諄告誡，令醫務士定期帶隊到宜蘭市區大醫院就醫，解決這件問題，算是德政一項。

    宜蘭砲陣地設在九拐十八灣的某個灣，剛來時拖砲去過一次，以後沒再去過。砲陣地設此，鄰近地區便都是我們營的射程範圍，射程範圍的勘查，使我留下平生難忘的兩次回憶。第一次是福隆之行。張黑點粗中有細，大概基地成績不錯，想要犒賞全營，於是想了一個點子，何不也來個自強活動，卡車沒有問題，名目便是「射程勘查」，由宜蘭出發，羅東、蘇澳、南方澳，目標是福隆海水浴場。浴場方面經過交涉，基於敬軍，可以免票入場，因非假日，人並不多，場方仍有其他消費收入，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還有一次勘查，讓我們吃盡苦頭。話說某次張黑點可能跟著通信班出門吧，在某處溪床發現許多珍貴漂流木，因有管制站，民間無法運出來；於是研議以公用為名，申請載運，派兩噸半砲車運了數車回營。這些木頭都是珍貴家具木料，剛好隔壁的工兵，就有鋸材設備，請他們幫忙，裁成木板。之後，請營裏能做細木的弟兄施工，做了好幾個衣櫃（類似嫁妝那種），這與我們關係不大。要命的是有一根好像是烏心石，大小很適合做砧板，剛開始不知誰先出的點子，指名要做砧板，找阿兵哥鋸。烏心石非常硬，鋸砧板不像鋸斷木頭，可四周轉著鋸最後敲斷了事，必須下鋸看好位置，然後一鋸到底，保持砧面平整，於是每班派人輪流鋸，我不幸出此公差，整整一日，整個手臂都快廢了，這是「射程勘查」衍生的無妄之災。

    三十幾年過去了，偶然在格子看到張黑點治軍小金消息，風格一貫。最近又聽說他已病逝，將軍一去，大樹飄零，334營如萍之聚，如萍之散，苦多於樂，算是磨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