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愛的台灣人民:
印象中我好像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稱謂跟任何人寫過信。經歷過九九凱道靜坐以來,八十幾天的種種不可思議後,我坐在飛往泰國的飛機上,白雲舒卷一望無際。我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一些決定,只是還來不及跟八十幾天來朝夕相處共同反貪腐倒扁的幹部們說清楚。這樣的決定,好像也不該只跟少數人說。
我終於選擇直接告訴摯愛一生的台灣人民,我們又到了一個重新定義自己,定義台灣的時刻了!你是什麼樣的人?活在什麼樣的國度?除非我們願意選擇渾渾噩噩,行屍走肉,任令價值崩解,否則現在就正是我們必須昂首大聲回答的時候。
雞鳴以前,你可以叫三次
在一個正常的民主國家,九一五螢光圍城,百萬名沒有政黨、沒有組織動員的公民上街次日,陳水扁先生就應該下台了。但他沒有。十月十日國慶,陳水扁先生已經把兒女、金孫都支遣到日本,躲在旅館中三天足不出戶;國慶破相,百萬紅衫軍一天之內兩次大遊行,晚上凱道內的鎮暴部隊傳來不會阻擋群眾的訊息,反貪腐倒扁總部仍然做出撤離的決定。因為法國大革命衝破巴士底監獄的流血記憶,代代遺傳給一七八九年後所有歐洲大型群眾運動的斑斑殷鑑,我們認為台灣人民應該可以做得更好,不值得為陳水扁斲斷台灣的民主機制,留給後代子孫血染民主的基因。十月十日天下圍攻次日,以常理推斷,陳水扁先生也應該下台。可是他沒有。十一月三日陳瑞仁檢察官正式起訴吳淑珍等人,陳水扁是共同正犯,大勢底定,全台灣都已經放起鞭炮了,總該下台了吧!可是他還是沒有。
這不是一個正常的人(遑論是總統),他寧可混淆是非,也不讓人民有清白做人的權利。他寧可讓國家空轉兩年,民進黨覆敗沉淪,也不願放棄虛妄的自我。雙十深夜,在街頭運動者念茲在茲顧慮衝進總統府,將留給後代子孫什麼樣的典範?將對兩岸和平造成什麼樣的衝擊時,對權力毫無敬畏的貪腐者,卻完全不知道自己瞬間可以被撲滅的危機。更不知道自己何以身陷如此危機?我必須引一段早在九月九日靜坐之前就已經放在網站號召紅衫軍的日記:(八月三十一日,一萬次紅)
這裡是凱達格蘭,榮耀我也羞辱我的廣場!
你可以站到廣場中央,叫一次自己的名字!聽見
那回音了嗎?你的名字,榮耀了凱達格蘭。不要懷
疑,不要辱沒自己,更不要辱沒了這個名字。
從總統府中警車開道,浩浩蕩蕩駛過廣場的人啊
!你也可以站到廣場中央,叫一次自己的名字。再
叫一次!再一次!雞鳴以前,你可以叫三次。
陳水扁先生已經叫過自己的名字三次,也清清楚楚選擇了他是什麼格調的人了,他同時定義台灣是由十八%深綠選民掌管、受地下電台控制的一個國家。而我們呢?受到他謊言狡辯玷汙的人民,我們能有什麼選擇?
回到空氣裏的龍捲風
大家可以想見,幾個月來有多少人當面跟我建議衝進玉山官邸把陳水扁、吳淑珍抓起來審判,甚至建議更激烈的手段。老實說,我非常不喜歡聽見這樣的話,我總是反問他們:然後呢?抓起來審判然後呢?更激烈然後呢?我們的國家還算不算一個民主國家?我們的歷史要不要從此進入動亂反覆循環?
百萬紅衫軍既然不選擇暴力革命,難道就只有陪著陳水扁接受末日審判一途?陳水扁及護衛他的近臣壓抑住道德良知,迴避最簡單的幾個問題:國務機要費可不可以作為家庭私用,能不能拿來買鑽戒?總統權位可不可以拿來「喬東喬西」,有沒有拿來假藉二次金改,從中牟利,圖利財團與自己?這些全台灣路人盡知的問題,難道司法還沒有完全揭露,就不存在嗎?
這些日子以來,台灣人民的智慧被陳水扁汙辱,台灣人民的道德自由被陳水扁禁錮。人民勸告自己:不能想,不要做判斷,甚至不要看電視,否則連日常生活都無法過下去。因為道德對一個國家而言猶如指引植物生長的陽光,沒有了陽光,全台灣的人民都只能埋頭過日子,不知道該往哪裡長。一個在凱道上帶著孩子一起來靜坐的媽媽,在我出國前幾天,到火車站靜坐現場,利用合照完的空檔,她問我:「施主席,我在凱道曾經大聲跟記者說,我帶孩子來這裡受教育,禮義廉恥的公民教育。現在連百萬紅衫軍都退了,阿扁還是好好的在那裡,我孩子的教育接下來該怎麼做?」
我告訴他紅衫軍並沒有退,紅衫軍像龍捲風,目前只是暫時回到空氣裡,隨時還會有更大的龍捲風———但是,孩子的確還是每天都在電視上看著阿扁,現在的教育該怎麼做,我在倉促間並沒有給她滿意的答案。也許朝野政黨領袖,或是哪一個政治人物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解除人民心頭的道德桎梏
我必須坦白承認,這些日子裡困擾我最大的問題,除了想不透台灣文化為什麼會產生陳水扁這樣的人(在我一生記憶中,台灣文化從來沒有欺天欺神的事,即使是在牢獄中),之外,就是國民黨主席馬英九面對特支費問題左支右絀,幾乎讓人誤以為他是另一個陳水扁的窘相了。
我這樣說,並無意懷疑馬主席的操守,更無意指導二十年來在政治上一味採取守勢、欠缺真正反省的國民黨,如何面對二十年來在政治上(甚至在貪腐上)一味採取攻勢的民進黨,如何展現政治領袖的風範。我談的不是政治,即使是,也是更高層次的政治。
台灣人民的道德自由已經被陳水扁禁錮了。對十八%愛台灣愛到即使台灣罹癌,也不願意將之送醫的深綠選民,這是我自幼一起成長的兄弟姐妹,又是少數,我不忍多說什麼。我只是不齒陳水扁先生有機會把他們領航向婆娑之洋,作榮耀的台灣子民,作世界公民,卻為了自己的權位把本土政權操弄成一種魔咒,自己跳上跳下像是可以上刀山、下油鍋,其實只是不讓深綠選民認清:沒有道德誠信的本土政權,就像無法播入土裡發芽的種子,因為沒有仁。孔子講的「仁」。
十八%以外的台灣人民眼睜睜看著陳水扁在那裡「玩耍」,奈何不了他。人民心中的沮喪難道不會反映到投資、消費上?基層公務員難道不知道國家即將空轉兩年?政治人物,尤其是在野黨領袖應該做的,是解除人民心頭的道德桎梏。更精確的說是:解放它!
站、坐、蹲在這裡,就是我對台灣民主的貢獻!
林濁水、李文忠做對了,陳瑞仁也做對了,道德的事對了就是對了,沒有誰比誰更對的問題,這些人都可以到凱達格蘭廣場大聲叫喚自己的名字,無愧於自己、無愧先人。
陳瑞仁揭開了台灣司法獨立的第一頁,是因為他正好在那個位置上,有機會成就比林濁水、李文忠此刻更大的事,並不是他比他們更對。不同的時候,我相信林濁水、李文忠將會成就民進黨浴火重生的偉業。不同的時候,我相信也曾有人站在陳瑞仁的位置而白白錯過。
而此刻,的確是陳瑞仁和司法體系檢察官、法官們的歷史時刻。回顧台灣民主歷程,司法獨立果然比解嚴、解除黨禁、報禁更難。站在歷史關鍵位置的人,必須心懷未來,謙卑、低調往往是最好的態度。
百萬紅衫軍千萬不要以為你們的吶喊會船過水無痕,歷史從不戲弄人,美麗島事件當年區區數萬人可以改寫台灣民主歷史,沒有美麗島,哪來今天的陳水扁、謝長廷、蘇貞昌。相對來說,美麗島只是浪頭,百萬紅衫軍才是台灣民主的大海。寫到這裡,我想提一下倒扁總部即將出版的攝影集「紅衫軍」中的一幀照片。時間是九一五螢光圍城晚上,回到台北火車站後,某一處停車場邊的牆墩上,十幾個青年男女散漫地或站、或蹲、或坐,有的打傘、有的穿雨衣,有的乾脆就讓雨淋,探照燈清清楚楚照出一條條雨絲,雨大得很。圖片說明文字是:站、坐、蹲在這裡,就是我對台灣民主的貢獻!
只要你曾經站、坐、蹲在九九運動某一處,走過遊行隊伍的某一段,或甚至只是眼睛盯著電視默默祝福過,這就是你對台灣民主的貢獻!因為關鍵時刻,你沒有選擇姑息。在國際媒體、中國媒體對台灣百萬人群眾運動的高度評價中,你已經做出貢獻。
陳水扁還沒有下台,已經不是群眾的問題了。群眾執行了他的歷史死刑,司法執行了他的政治死刑,剩下的問題是這個國家還有沒有道德心的問題。群眾所做的,已經夠了!剩下的,是我與群眾之間的承諾。
總統府裡的是囚犯,囚房裡的獲得了自由
我承諾過百萬人民:「不是他倒,就是我亡!」並且在七個工作天內獲得超過百萬人熱烈迴響。現在該是我實現承諾的時候了!
我決定自二○○六年十二月五日從泰國返台日起,自我囚禁,直到陳水扁下台。其間除了看病,或紅衫軍有重大活動,我將不踏出囚禁的房間。這不是自我懲罰,懲罰已經不適合我這樣年齡、這樣身體狀況的人了。我坐過蔣介石、嚴家淦、蔣經國、李登輝四位總統前後二十五年的政治獄,算是資深的良心犯。以良心的牢獄而言,最應該關我的人是陳水扁,因為我戳痛貪腐者的程度,遠大於戳痛獨裁者。他又不敢關我,逼得我只好自囚。
我將重孵豆芽、重釀牢酒,以最嚴苛的生活紀律告訴陳水扁什麼叫作最高道德,讓未來史家把這段自囚歲月加到我的「坐牢年資」中。讓凱道上那位教育孩子的媽媽可以告訴她的小孩:台灣還有禮義廉恥。坐在總統府裡的那個是囚犯,自囚在房裡的那個獲得了自由。
紅衫軍就這樣放過阿扁了嗎?新的紅衫軍之家就近在總統府芒刺在「腹」的五十公尺內,自主公民們,反貪腐倒扁志業另一個階段現在正式開始了。公雞隨時會啼破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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