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對人性的「降維打擊」

節錄自路況《元宇宙的哲學起源及其危險佛教唯識學，萊布尼茲，柏格森作為三D影像的概念先驅》

大陸科幻小說家劉慈欣的《三體》提出「降維打擊」概念：宇宙原本是有十一個維度的高維空間，但高級外星文明為了打擊其他文明，稱霸宇宙，一再改變宇宙定律，從宇宙原來的十一維降維成目前太陽系的三維。《三體》結尾，另一高級外星文明為了毀滅地球及太陽系，更發出「二向箔」，將整個太陽系降維打擊，壓扁成一個二維平面如一幅畫！

   元宇宙的真正危險不在於人工知覺的虛幻性，而在於對人性人生價值可能造成的「降維打擊」！

在《三體》中，高級外星文明對宇宙的「降維打擊」蘊含預設指向更高的空間維度，同理，對人性人生價值的「降維打擊」也蘊含預設指向人性人生之更高價值維度。
吾人已指出，抗拒超克人工知覺幻境的三個意識支點：主觀內在情感，獨特自我意識觀點，感覺互攝境之相互主體性與共同主體性。在此，吾人提出一個更全面整體觀點來包涵統攝此三大意識支點，此更全面整體觀點就是一全面整體之人性觀。

 此整全人性觀包含三個層次與維度：「欲望/能力/德性」(desire/ capacity/ virtue)，簡稱VCD三層人性觀。在此借用德勒茲關於「潛存/現實」(virtual/ actual)之本體論區分(ontological distinction)作為「人性/人生」之本體論定位：人性是「潛存面」(the virtual)，是人之為人的普遍性向與潛能；人生是「現實面」(the actual)，是潛存人性之實現(actualization)，具現為特定時空中種種人生處境狀況(situation)。

 人性之實現就是人生，人生之追求就是人性之開展實現過程。三層人性維度都構成一種人性需求(human need)，皆須滿足實現。人性需求之滿足實現就是快樂！人生之快樂就是人性需求之實現。如《中庸》之「盡性」說：快樂就是「盡性」，就是「性」之充分實現，如「鳶飛魚躍」，鳥在天上飛，魚在水中游。人性包含三個層次維度，所以人生之快樂也有三大類或三層次：欲望滿足之為快樂無須解釋！但能力與德性的實現也是快樂，而且是更高層次之快樂，因為德性與能力賦予「快樂」以「意義」，將感官滿足之快樂提升為更高層次之快樂，將欲望提升為能力之表現意志與德性之道德意志。每個人的人生都應實現三層人性需求，理想的人生就是VCD三層人性需求的全面開展實現！

 但三層人性維度又具有高低層位關係，構成人類價值體系之高低等級：德性是最高層，其次是能力，欲望是基層。VCD是人類創造設立價值之三層「能產主體」。欲望主體創造功利快樂之價值，能力主體創造體能、技能、智能之文創價值，德性主體創造倫理道德價值！

 「欲望/能力/德性」皆是人性需求，皆須滿足實現，一視同仁，但又需區分人性價值維度之層位高低，當如何解釋與定位呢？孟子說得最簡扼透徹：

《孟子》告子上：孟子曰：「人之於身也，兼所愛；兼所愛，則兼所養也。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豈有他哉？於己取之而已矣。體有貴賤，有小大。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養其小者為小人。養其大者為大人。今有場師，舍其梧槚，養其樲棘，則為賤場師焉。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則為狼疾人也。飲食之人，則人賤之矣，為其養小以失大也。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 

孟子以「身體」來隱喻人性作為一個「整體的高維價值體系」：「體=人性=人類價值體系」。人性一如人之身體，是一個「整體」，人性作為一個整體的價值體系，如同身體，需「兼愛」與「兼顧」：「無尺寸之膚不愛焉」，每一寸肌膚都要愛護保養照顧到，簡直是「護膚保養品」之年度最佳廣告金句！

但「體」有「貴賤大小」，人性之價值體系亦具有不同維度層位之高低等級秩序，「大體」=「德性價值」，「小體」=「欲望價值」，「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不要為了較低層位之人性價值維度來傷害更高層位之人性價值維度」。

未來的元宇宙其三D影像人工知覺對人性可能造成的「降維打擊」，就是孟子所說的「以小害大，以賤害貴」，陷溺於較低層位之感官聲色犬馬之欲望價值維度，而棄置最高層位之仁義禮智之德性價值維度。「以小害大，以賤害貴」就是人性價值維度「以低害高」之「降維打擊」！

「人性」作為一個「體」就是一個全面「整體」而又「立體」的高低層位之高維價值體系，人生之活動作為人性之實現須包含兼顧「小體」之「欲望」維度與「大體」之「德性」維度，才是全面整體的人性開展，同時又須將「德性」與「欲望」設定為高低維度之立體層位的價值等級標準，才能立下「無以低害高，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之普遍價值判準！

必須避免常見的假道學誤解，「無以賤害貴」絕非將感官欲望本身貶為卑賤價值！追求感官享樂也是一種人性需求之價值維度，亦須兼愛兼顧：「無尺寸之膚不愛焉，則無尺寸之膚不養也！」追求感官享樂會淪為卑賤價值是因為排斥更高價值維度的追求，而「養小失大」或「養賤捨貴」。這正是一種「捨本逐末」、「本末倒置」之思想錯誤與價值顛倒錯亂。

唯有肯定人性具有比感官欲望更高之價值維度，肯定人性就是一個全面整體而又立體的高維價值體系作為「基本人設」，才能真正面對並超克元宇宙對人性可能造成的「降維打擊」。

陷溺於感官欲望聲色犬馬而「流連荒亡」的人，並不是因為聲色犬馬有那麼大誘惑，而是因為放棄人性更高價值維度的追求。同理，沉迷於酗酒或毒品而無法自拔的人，也不是因為醉鄉幻境真得那麼令人醉生夢死，而是因為已放棄人性更高價值維度的追求。

對於一個成年人的吸毒者，告誡他毒品的恍神快樂只是暫時的幻覺幻境，並且會對身心健康造成嚴重傷害，是毫無意義的廢話，因為他早就知道。正如孟子所說的「自暴自棄」，「棄」是「放棄」，「自棄」就是自己放棄價值的人；「暴」是「傷害」，「自暴」就是傷害價值的人。一個成年吸毒者就是一個「自棄者」，放棄更高價值的追求，才會為了短暫恍神快樂的知覺幻境而不惜傷害自己身心，毀掉整個人生。放棄價值的「自棄者」更易進一步惡化為傷害價值的「自暴者」，從價值的「虛無化」走向負面價值的「暴力化」，訴諸邪惡殘賊之負面價值來傷害他人與世界！

 耐人尋味的是，孟子舉「狼疾人」之例：「養其一指，而失其肩背」，對照休謨的道德情感論的著名格言：「寧可讓世界毀滅，也不要讓我的小指頭受傷！」簡直跨越古今中西，互相呼應印證！而二十一世紀價值觀顛倒錯亂之「人性降維打擊」不正是一種「狼疾人」之喪心病狂狀態？

   更重要的是，元宇宙對人性可能造成之「降維打擊」其實是整個西方現代社會對全人類「降維打擊」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