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树叶依然，江面上仍然有人打渔，是那种细长扁扁的鱼。船靠岸的时候，渔夫把渔网从船上收起，嘴里不断地哈着热气。

    湘城的冬天带着一点孩子脾气，如果在北方，现在已经是零下的温度了，可是在这里仍然有十度以上，下一场雨，空气立刻变得寒冷而刺骨。这种寒冷是带着湿气的寒冷，与北方的不同。太阳出来的时候，空气还带着刚才那场雨的余味。

    在正月十四的那天早上，我约了雨晴，在江口那古老的城楼边。说早上湘城江边古城楼南口，谁先到就在那等，没有具体时间。没有出元宵节，江边出来散步的人并不多。我牵着虫在江边慢步行走。身后是古老的城楼，江的对面是一个卵石小岛，是那些挖沙船挖完沙后堆积起来的。

    虫在发抖，虫是我养的一只狗，它不停地拉扯着牵绳。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雨晴把它带到了我家，让我来照顾它，从此它就过上了孤独的日子。我很少带它出去玩，只是雨晴叫我为她带早点的时候，我会牵着它一起去。我没有给它接近同类的机会。晴，虫想出去玩了，你带着它出去溜会吧。可我每次出去玩都是把它关家里，所以它一直不怎么喜欢我。有半年没看到虫了，它对我反而亲近了许多，也许是它太孤独了，一个孤独的人与一只孤独的狗在一起，有的也只是无法相通的眼神与语言。

    “斌。”

    她穿一件灰色毛衣，外面披着一件短小的毛绒小马褂，一条粉色裙子。

    “你不冷吗，穿裙子，小心被冻感冒。”

    “不冷，你不懂的，这种裙子就是冬天才穿的，而且。”

    “而且很漂亮，你一直都很漂亮，而且你现在比以前更漂亮了。”我接过她的话说。

    晴用手拍了拍裙子，然后看着我，不说话。

    “怎么了？干嘛这样看着我，”她抬起头对我说，“不会是出去半年就不认识我了吧。”

    “没啊，怎么可能。”

    我们又没有说话，我把虫使劲拉的绳子交给了晴。晴说虫变瘦了，可能是走了一个孤独的人之后，它更加孤独了。我说，也许是吧。

    我常常在想，我是否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改变自己，性格，或者是身体的改变，苍老或者年轻，快乐或者悲伤。就像虫因为有孤独的人离开而变得更加孤独，变瘦了。离开了湘城半年，她的名字也似乎离开了我的世界半年，我的内心总有一处孤独的不让任何思想侵入的空白。她并没有离开我，只是暂时存储在我的记忆深处，很难寻找。

    “你也瘦了，斌，”我和她沿着江边的小道一直走着。

    “不是很适应北方的天气，所以瘦了，”我不觉得自己瘦了，在Z大，每天都像度假，没有忧虑，可能肥了。

    “哦？胖瘦还跟天气有关？”晴像个孩子似的把头低着然后从下往上看着我，带着稚气地笑。就像小时候我们一起放学回家时，她问到一些奇怪问题，总会做出怪怪的样子，然后看着我。

    “你们复习很紧张吧，会不会很累，”看得出他这半年的压力很大，她戴了隐形眼镜，眼睛有点蓝。以前她走路的时候都会低着头仔细看着地上，眼镜的度数很高，她不经常戴隐形，鼻梁上还有被镜框压出的痕迹，她应该是在繁忙的学习中度过的。

    “有点累，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试卷，那些做不完的试卷积压在那都可以出一本新的考试书籍了。”她皱着眉头，“有的时候感觉特别受委屈，有点对不起家人，想哭。”

    “一定是经常躲起来哭，是吧？”我开玩笑地推推她。

    “是啊，是啊，你想怎样？”她真是个孩子，“那时候特想找个倾诉的对象。”

    晴很爱哭，经常因为一点皮外伤号啕大哭，并不比一两岁的孩子安静。有的时候受了一些委屈，也会哭，经常拉着我强迫我听她的那些委屈。每次我也会静坐在她身边听她讲那些班里的八卦事情，一些女孩与女孩之间的小矛盾。

有的时候我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也有的时候是晴说着说着就困了，然后依偎在我的身旁闭着双眼。可能在做梦，也可能是真的累了。

    我一直都不喜欢听那些八卦故事，直到一个暑假，晴回老家避暑去了，我才发现生活中少了些快乐，那些快乐是晴在我的生活中留下的那些倾诉。

    “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我笑她，她也跟着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甜。

    “要你管？”她撅起小嘴，“哼。”

    虫有点不乖，一路都在使劲拉扯绳子，晴牵着它有点吃力。我从晴手中抢过绳子，把虫拉到了我身边。晴在我左边，虫在我右边。如果有一天，我有一个家庭，我希望我们就这样，走在河边，很悠闲，很自在。

    晴问我在学校有没有找女朋友，我说没有，她有点怀疑地看看我，然后笑了笑。我说，我这辈子准备当和尚了，不问尘世之事。晴说，当和尚就像当尼姑一样，也要有大学本科学历，所以现在要努力了。

    “尼姑？不会吧，你要当尼姑？快告诉我，你的目标是哪个尼姑院，我到时候去看你。”我逗着她说。

    “这个暂时没定，看情况吧，如果我喜欢的人都去做和尚了，那我也只能当尼姑了。”她眯着小眼朝我笑了笑。

    我没有回应她，我们就这样一直走。好长一段路都只是我们三个，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老人在江边做早操。还有一些小狗也不怕冬晨的寒冷，在外面活泼乱跳，虫很想挣拖狗圈，所以使劲地拉扯着绳子。我没有理会它。我一直没说话，很想仔细看看晴的样子，可却很难把头转过去，透过眼角的光，看到她的脸，我的心跳突然加快。

    晴突然向前跑动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问我，“今年高考我一定要考到北京去，你觉得怎么样？”

    “你觉得你行就考吧，努力一点吧。”看着她可爱的样子，我的脸也热了起来，只有虫还是那么不听话地拉扯着绳子。

    晴停顿了一会，“那，到时候你去接我。”

    “恩。”

    她蹦蹦跳跳地像个小猴子，裙角飞扬着，伴随着鞋与石板的碰撞声舞动。我感觉我有很多话要对晴说，可是却说不出来。

    我在等，等什么？等待着下一个九月，等待着那天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