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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06 21:45:19瀏覽354|回應0|推薦4

於是音樂響起,南方的公主身穿紫色薄紗,黑瀑般的髮絲垂散在身旁。

(吞嚥的時候,他總感覺喉嚨刺痛。)


「我愛上的那個男人正在軍隊中,我不知道何時會發生戰亂。」她的聲音溫溫柔柔,聽不出一絲憂鬱。一行清淚滑落到湖面,一陣小小的漣漪立刻散去。已經二十七天又五十七分鐘沒有風來過,天上不見一片雲朵。而高掛的彩虹卻持續了一個月。


「我想我是特別喜歡無法完整的愛、不被允許的吻,愈得不到我愈想要,千萬不要把你的愛包裝好,恭恭敬敬奉獻到我面前。」南方的公主未開口,但我聽見她的言語。

她背對著我,第三十三夜來到我守護的殿堂。


在她的男人出征前五天,雷電交加,密集如針的雨,她著面紗,夜裡狂奔,濕濡一身,要我為她的男人祈福。我點起燭火,始終看不清她的臉。


流利的祈福語,從我口中喃喃,我要她在日光升起與黑夜將盡的交界,火燒紅之後的細針,刺入她纖纖素手,讓血紅滴在沉澱一夜的湖水裡,晶瑩的玻璃罐裝著,在她的男人醒來喝下。


她的侍從天白時趕來,她一躍而上她的白馬,頭也不回的馳騁離去,我只感到一陣暈眩。


(噴一道 血 折下一枝 綠
黃沙你在奔馬上 刺穿 日光反射
聽見烈酒晶瑩 送往公主閨房的佐料
莫琊嵌在肩胛骨 公主摸到吶喊
她流下的心碎 馳騁著)



那是一座華麗的旋轉樓梯,在我的殿堂裡,我扶著手把,一層一層走下來,長久以來,只有我一個人住在這裡。來向我許願的人,從不多作停留。我幻想過好幾次,也會有一個跟我一般孤獨的,我們彼此等待著對方靠近。但我只是這座祭殿的守護者,金色繡線鑲滿的衣裳其實是束縛,卜算他人的未來,可是沒有我自己的。我知道有大事要發生,南方的公主長跪著,第三十四夜,下起黑色的雨,我從雨滴的縫隙走來,關起祭殿的大門。


只是寂寞的雨,沒有伴隨閃電或狂風。南方的公主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慌亂與顫抖,「戰爭了嗎?」我微微笑,「妳夜夜來為他祈福,他不會有事。」我只看清公主的眼眸,泛著水氣,鼻子以下依舊讓面紗遮住。仰頭我看著旋轉樓梯的末端,透明的屋頂,濃濃雲層裡那道彩虹隱約還懸著。


「我好像認識妳很久了…」南方的公主吸一吸鼻子,突然對我說。
「妳自己住在這裡?」
我點點頭。
「他是將軍。」
「我知道,妳放心,他會打勝戰。」
一道充滿溫度的光穿透,規律的馬蹄由遠而近,駐在我的門前。我扶起雙腿虛軟的公主,推開門,走向她的馬,輕撫馬身,南方的公主奮力推開我,瞪著我的眼裡像是有深仇大恨,她吐了一口氣。


「不准碰!這是他送我的馬!」她倔強說完,便跳上馬,揚起塵埃。
「我知道。」我輕輕嘆氣。


(「你說過會永遠永遠愛我!」我大叫著。
我滿身大汗,拉住那即將走遠的他,他的體溫很高,像是發燒了。我很著急,他卻執意要走,我用盡全部的氣力,於是他回頭,我感到溫熱的液體,他滿臉是血,不!他滿身是血,從他肩胛的傷口汩汩湧出。
然後垂直的倒下。)


第三十五夜,南方的公主沒有出現,我覺得有莫名的失落。不過就是……回到平常的生活。祭殿門前有一片洛神花田,我記得年幼的時候,我是坐在花田邊學習咒語,我輕易的預知未來,別人的未來。我努力試過看自己的,什麼都沒有。其實,我只能預知,沒有辦法預防,該發生的事依舊發生,甚至我說出口想挽回什麼,反而變成更大的災難,我無能控制。已經遺忘是多久,我不再預知人事,只接受祈福儀式。來這神殿的人便少了,我只是一個能力微薄的女祭司!我甚至算不出自己的未來!


欸!昨夜黑色的雨把艷紅的洛神花染成灰黯的紅,像是乾掉的血。於是我祈求下一場澄潔的雨,當我預見一片透明的雲霧即將飄來,熟悉的馬蹄聲向我靠近。我睜開眼,那女孩已經來到我面前,從白色的馬跳下。


「我愛上的那個男人正在軍隊中,我不知道何時會發生戰亂。」她說。
「妳…」我疑惑的看著她,她說的我知道啊。


她親切的對我笑,「我是南方的公主。」她像是第一次見到我一般的自我介紹。我退了一步看她,又前進一步,那是她啊,帶著面紗,深愛她男人的南方公主。我快步要靠近她的馬,她拉著馬鞍讓馬跟著她轉身,避開我的觸碰。


「這是將軍送妳的馬,妳的將軍已經上戰場一個多月了。」我急急的說。
她搖搖頭淺淺的笑著,「不!妳算錯了,五天後他才要正式上戰場,戰爭還沒開始。」一邊撫摸她的愛馬。


我暈了,睜著大眼看著她,還是她暈了……


用餘光瞥見天邊異常的彩虹,這夜,竟然還清楚可見。
「妳的馬要自己回宮嗎?快下雨了,還是要讓牠在馬房待著?」我欲拉公主進入祭殿。她卻一動也不動,「妳算的準嗎?真會下雨?」她竟然懷疑我。


「呼…這雨是我祈來的,非下不可!」我有點生氣。


一顆斗大的雨滴在公主身上,滲入她紫色的薄紗裡,她才將馬拉到馬廄,跟我進了祭殿。雨水紛紛落下,我彷彿聽見心裡舒坦的跳動,啊!潔淨的雨!


我回頭看著南方公主,啟口,「別生氣了,我不會再碰妳的馬!妳的將軍就快回來了,他打了勝戰,妳該在宮裡等他。」


南方的公主走向我,皺眉著說,「妳病了嗎?祭司?我今天是第一次來找妳。我們都知道妳不再卜算未來,但我是來祈福的,為我深愛的男人祈福的。難道妳連祈福儀式都不肯做了嗎?」


我喘著氣,盯著她的眼,沒想到她的身高跟我一樣,「公主!妳不要再說奇怪的話!我已經為將軍祈福了三十四個夜晚!」我指著那神殿中央的絨布跪墊。


「妳也跪在那裡三十四夜了!妳忘了嗎?」
「沒有哇!祭司,我做過的事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沒跪在那裡過!」


「不!」我衝出祭殿,要她看天上的彩虹,「那道彩虹在那裡一個多月了,戰爭也一個多月了!」


「祭司…我知道彩虹代表戰亂。但彩虹形成,不過幾個小時而已。」
「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祭司…妳病了……」南方的公主,神色憂憂望著我。


我覺得天旋地轉,我咆哮著,「妳是南方的公主!我是祭司!」
「妳是南方的公主?我是祭司?」
她點點頭,「對。」
「還是我是南方的公主?妳是祭司?」
「祭司!」她抓住我的手。「妳病了。」
「沒有!沒有!沒有!」我瘋狂的搖頭,「我是南方的公主。妳是祭司。」我尖叫的破裂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祭殿裡。


「妳是笨祭司,將軍打不了勝戰,他受了重傷,妳都不說,公主再怎麼祈福也沒有用,將軍流了一地的血。敵方用塗滿毒液的刀刺進他的左肩,滿地的血啊!」我對著南方的公主吶喊!


「我是南方的公主!妳是笨祭司!」我堅持我是南方的公主。
雨停了,那盛開的洛神花被沖刷得乾乾淨淨,我的心跳卻雜亂不已。南方的公主看著我,一直說我病了。遠遠的,下過雨的天空,天亮了,我看見天邊的彩虹,竟然有兩道!我吃驚的瞳孔放大,沒錯,那另一道彩虹是剛形成的……


「妳真的是第一次來找我。」我問著南方的公主,覺得呼吸好困難。她認真的點著頭。我要她先騎著馬回宮裡,於是她牽出她的馬,逼不得已,我要求她,「今天晚上,再帶妳的將軍一起來祈福。」南方的公主不斷啜泣。走了。



(「妳相信妳看見的世界嗎?看得到的東西,是最不真實的,事實上世界沒有任何一件事是真實的,唯一存在的只有人類塑造出來的真理。妳預知的未來也不全是真實的,因為妳就是一個生長在非真實的世界裡。」
「我從來沒有想要預知什麼!我好孤單!我只是在祭殿裡不停的作夢,然後我的夢全都實現了,我很害怕,我不想再作夢了,我的夢全是可怕的畫面!」)


馬蹄聲,紊亂的步伐。


「祭司!」喚著我。


祭殿裡一塵不染,我用了一個白晝虔敬的擦拭每一個角落、每一層階梯。南方的公主來了,帶著她心愛的男人來了。我拉開門,笑容僵住……


馬背上的將軍面色慘白,白色馬毛被染上的血看起來有一段時間,凝固糾結著,已經呈現深咖啡色。


「祭司,妳騙我!妳說他會打勝戰,但是他死了!死了!」南方的公主哭著,她的眼腫脹著,充滿血絲。


「我跪在這裡,三十四夜,妳要我放心,但是他死了,妳早就知道的,他會死,為什麼騙我!」南方的公主抽出將軍肩胛上的刀,一滴血落在祭殿的地板上,看起來格外刺眼。


南方的公主拿著刀,指向我,她狂了,她要殺我!


(「她不會死,她將是最厲害的祭司。」
我十二歲就被送來這座祭殿,那時候每天都有風吹過洛神花田,風總是帶來這樣的聲音……然而,距離上次的風已經有三十六天,我再聽不見他的聲音。)


「公主…對不起。」我靜靜地看著她憤怒的眼。
「聽我說,將軍他不會死,他只是流很多血…」我試著安撫她。
「妳還騙我!」公主大喊,她顫慄著抓住我的手,讓我摸將軍的臉,已經僵硬……
「我一定要妳償還!」南方的公主揮舞手裡殺死將軍的刀,千萬分之一秒就會刺向我。

天上的彩虹阻礙了風的行進,持續一個月高掛的彩虹,卻又蔓延出另一道災難。


「妳做什麼!」一隻精壯的大手拉住南方公主的手腕。
「你…將軍……」南方的公主和我一起回頭,是將軍。


南方的公主一楞一楞無法言語,她望著活生生的將軍,再看向馬背上將軍的屍體。此時,規律但急促的馬蹄愈來愈大聲,另一個南方的公主奔來。


四個活人,一個死人;兩個南方的公主,兩個將軍,一個我,一匹亮白的馬,一匹沾滿血的馬。


這闇夜,熟悉的洛神花田,我突然覺得好冷……
坐在馬背上的公主,微弱的聲音,「我…帶將軍來祈福……」她指向將軍。
她的將軍救了我,但另一個她的將軍卻死了。

(「小男孩偷看狐狸娶親,他媽媽要他以死謝罪;一片被砍死的桃花田裡一棵棵的桃樹死魂變成舞蹈的人;而刮起暴風雪的日子,人們被冷到以為冰雪是火熱的;山洞中遊走的孤魂,臉塗得白白的,不斷問著自己是不是死了;去欣賞畫的人卻走進畫裡;所有的邪惡雜質被人類染上顏色,以為從此看到污染就可以逃避,卻還是逃不了,被逼到懸崖邊,死路一條;走不出迷陣的鬼魂,哭喊著自己曾經是人……」
「…這是你的夢嗎?」我問風。
「對,我一輩子就作八個夢。」
「那最後一個夢是什麼?」)


「妳是誰?」被牽制住的南方公主,淚痕在臉上乾了,她抬頭瞪住馬背上的南方公主。


馬背上的南方公主,疑惑的看向我,又疑惑的看著問她話的她,冷冷的說,「妳又是誰?」


「妳是誰?」將軍趁機奪下南方公主手裡的刀。推開公主,走到我面前。


「我…」我大口的喘氣,。
將軍深邃望進我的眼,開口只說了一句「是妳…」。突然他緊緊拉住我的手,「快跟我走!」,他喊著,我被他抓住,只能跟著他跑,兩個南方的公主被拋在遠遠的。
「為什麼要跑?」我一邊跑,一邊問著他。
「妳撐著,我們還要跑一段路。」將軍沒有回答我。


洛神花田外,是偌大的聖湖,我十二歲之後,再沒出去過。將軍發狂似不斷地跑,我好喘,腳步跟不上,好幾次險些跌倒,繞過了聖湖,我們穿越一片又一片荊棘,劃破我金色華麗的聖服。


終於,他停下來,我的五臟六腑像是全移了位,好難受。將軍撥了撥我亂掉的髮,就像是一個習以為常的動作。


「妳想起來了嗎?」將軍捧起我的臉,盯住我的眼,問。
「什麼?」我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們已經逃離神殿,妳還是不記得一切嗎?」將軍搖晃我的身體。
「妳是誰?」他又問我。
「我…我是祭司啊……」我還在喘氣,覺得頭隱隱作痛。
「不是!」將軍大喊。
「妳不是祭司,妳是南方的公主!」我看著將軍,我…我是不說過一樣的話?



「我才是南方的公主!」她們趕上我和將軍,異口同聲,各自騎著自己的馬,她們的將軍送她們的馬。我沒有馬,我是公主嗎?



將軍俐落的邁步擋在我面前,不讓她們兩個直接面對我,舉起他手中的刀,那刀,還沾著血,我已經不知道,那該是誰的血。
「妳們不是。」將軍剛毅的口氣,就像他護著我的身體。
她們跳下馬,兩個南方的公主終於卸下面紗,兩張跟我一模一樣的臉。我張開的口,驚訝的無法闔上!



突然,「起風了!」我訝異大叫。
我一轉身,那兩個南方的公主,面容猙獰,化成一片灰燼,碎散在地上。紫色的薄紗隨風飄起……
將軍抱起我,用他的軍袍包裹我,而潔淨白馬奔來,我們在馬上,追逐著隨風飛舞的紫色薄紗,風穿透了天際,這夜就要離去。



(他潤一潤喉嚨,接著說,「喪禮,我夢見的最後一個夢是喪禮。」
「她活了九十多歲,完成人生該盡的一切,他們幫她舉辦的喪禮,就像喜慶一樣快樂。」)


將軍脫下我殘破衣著,我全身赤裸,在他面前,卻沒有一道傷口。
「那些荊棘沒有傷到妳!」他捏著我的下顎,仔細端詳我。
「妳才是我的公主。」說完他吻我的額頭。
於是將軍為我穿上那紫色薄紗,緊緊抱住我,熟悉的溫度拴住我,我不自覺摸著他的肩胛說,「不痛了嗎?」他一震。
「妳終於醒了。」
我笑了,天上只有和煦太陽。

(「妳醒了嗎?玻璃罐裝的是什麼?」他搖晃我,問。
「嗯?」我揉揉雙眼。
「粉紅色那一罐啊!」
「喔…洛神花茶。」
不疑有他,男人喝下肚。那是我的血。南方公主的血。)



天上隱約的七彩顏色,我知道四天後將有戰爭,今晚,我還要去祈福……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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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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