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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字短篇小說 - 親愛的,請記得我的愛
2013/10/20 20:42:49瀏覽152|回應0|推薦0

原本在潮流小說參賽的 http://www.chaolius.com/book_classification.php?id=2875

但是主辦單位完全不管這比賽,也枉費我之前為了參加比賽耗費腦神經,在那裡擺了兩個多月,心想還是放回自己的部落格讓大家看看。

這個作品是今年暑假約莫八月快底所寫,筆法不像以前追求華美,而是想要營造一種帶入感強烈的小說。

資料也有做過蒐集,我很喜歡在短篇小說裡營造淡淡的哀傷。


  「吶!你聽說了嗎?」

  在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白色長廊裡,兩名身著白袍的醫生正竊竊私語著。

  「什麼?」

  「就是她啊!」其中一位戴著眼鏡的年輕醫生,偷偷摸摸地指著長廊盡頭模模糊糊的身影,「你真的不知道?」

  另一位稍微年長的醫生,則是照著他指的方向半瞇著眼,看著長廊盡頭的身影。身旁那位醫生則是耳語著:「就是她、就是她……」

  等瞧清楚之後,略年長的醫生倒是有些不耐煩,「你是老古板還是怎樣?有女醫師又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欸?李醫生你真的不知道?」年輕醫生有些激動,「她是最近新進的醫生,才25歲!」

  那位李醫生先是皺起眉,一副完全無法相信的樣子,「怎麼可能!再怎麼年輕,至少也要30歲才能成為正式醫生,你該不會是聽錯了吧?」

  「我可沒聽錯,她真的是天才!當時在醫學系跳級是個大新聞啊,但是她可不是隨便呼攏過去的,該有的醫師專業訓練一樣都沒少。大概她在就讀國高中的時候也有跳級過,才可以這麼年輕吧?」

  兩位醫生一邊聊著,又再度往長廊的盡頭望去,只是那位女醫生的身影卻消失了。他們面面相覷,正當那位年輕醫生要繼續閒聊時,卻被一道女聲打斷了。

  「學長好。」

  他們嚇地往後一跳,不約而同地撞到身後的白牆,不知道該說什麼。而說話的女人先是微微一笑,輕輕點著頭後,就像風一樣地走過去了。

  李醫生先是大喘口氣,才說:「剛才真是嚇死我了。不過那小女生長得真漂亮,不像是醫生,反而像是模特兒。」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這麼近看她……」年輕醫生嘿嘿笑著,「不過人雖然漂亮,但卻不太和同事說話,所以他們神經內科的人都叫她『冰山美人』。」

  「那麼剛剛她過來打招呼,大概是因為我們講太大聲了?」李醫生不禁冒起冷汗。

* * *

  她的名字,和別人給她取的外號「冰山美人」很像,叫做──冷雪。

  如此詩情畫意的名字。

  但其實是父母在給她想名字時,因為覺得「冷」這個姓氏特別難取名,翻了翻字典,決定後面接「雪」這個名比較好聽。所以她的名字就成了「冷雪」。

  而她的外貌卻也像雪一般清美。一頭及腰的烏黑秀髮、白皙的肌膚、瓜子臉、大小適中的瞳眸、挺鼻和紅潤小嘴,怎麼看,都不會有人認為她醜陋。

  的確,她走在路上,便有不少人上前搭訕;也有人會問她想不想當模特兒。但是當她露出像冰雪一般的笑容後,來者都會以為自己是高攀不起而打消念頭。

  冷雪確實也不喜歡與人親近,但這是有原因的。

  說她是天才的人並不知道她為什麼可以成為天才?那不過是因為她患有一種非常罕見的疾病,叫做Hyperthymesia(超憶症)。舉凡她看過的人事物、書籍、電視節目等等,只要能憑藉眼睛看到,並不經意地用「腦」,那麼接下來「這些東西」就像刺青一樣,永遠留在腦海裡、消都消不掉。

  所以她不喜歡和人有太多接觸。

  像是十五年前祖母去世的模樣、當時的主治醫生、父母痛哭的神情和聲音,她到現在都還歷歷在目。彷彿只要想到,就可以像播放影片般再次觀看。這種罕見疾病對他人來說或許會羨慕不已,但是對她來說,卻是痛苦的魔咒。

  冷雪在向那兩位「閒聊」的醫生打過招呼後,就回到了精神內科的辦公室。一踏入,便見到裡頭的陳醫生一副懊惱之態。

  陳醫生看見她就像見到救世主般,「冰山美人,你總算是回來了!趕快幫我找找剛才院長給我的病歷資料。」

  冷雪面無表情地看向他,並沒有一點動作,就只是站著,而後把自己化身成電腦來找尋她腦中的「記憶資料」。接著,她輕輕地說了,「十點五十二分,我從辦公室出來時,看到陳學長把那份病歷資料放在書櫃第二層的縫隙中。」

  陳醫生先是愣了幾秒,才緩緩地移動到書櫃旁邊,果真在那裡找到了病歷資料。其實冷雪的「特異功能」他已經見過不少次了,但是每次親眼證實她的超群記憶力,還是會被嚇到。

  陳醫生將剛剛找到的病歷資料往冷雪面前一遞,說:「院長指定你當這位林先生的主治醫生。」

  冷雪一聽,先是輕蹙著眉頭,接著語氣淡淡的,「院長不知道我和病人聊天,會讓他們病症更嚴重嗎?」

  「你想拒絕嗎?」陳醫生挑眉。

  「我接受。」冷雪撇起一道冰寒的笑意。

* * *

  冷雪接過病歷資料,並看了一眼後,就將它「安置」在自己的位子上。

  接著,她獨自一人前去602號病房。

  六樓的病房,像是被隔離的世界。不像一樓急診室和掛號櫃台慌亂、人聲嘈雜;而是靜謐地讓人感到有些可怕。但是冷雪卻喜歡這裡,因為沒有過多的事物讓她「過目不忘」,只有一條長長的白廊和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冷雪早就到了602病房,但卻杵在門前好些時候,因為她正在思考要怎麼說話才不會讓病患產生心理壓力。這是冷雪的缺點,雖然她有記憶超群的能力,但是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和人打交道。即使看過不少和人際關係有關的書籍,但在實際應用上,仍舊是效果不彰。

  想了幾分鐘,心裡有了對策後,冷雪才伸出手敲了敲門。

  又過了幾分鐘,裡頭的病患才說:「請進。」

  徵得同意後,冷雪輕輕地拉開門、把腳步放得很輕,慢慢地走進602病房。病房的布置並不像傳統那樣──慘白的床鋪和冰冷的金屬儀器。替代的是像家一樣的感覺,象牙白的牆壁、米灰色的床鋪、略帶暖黃的窗簾、一張米色和橘色拼接的皮沙發與一張純白的桌几。

  不像病房的病房,冷雪還以為自己走錯了。

  見冷雪怔愣地一動也不動,躺在床上還吊著點滴的男病患立刻爬起身問:「請問你是我的主治醫生?」

  「是,請多指教。林宇陽先生。」冷雪像機器人一樣毫無感情的回答。

  「請多指教。」林宇陽笑了笑。

  兩個人又互相對視了好一會兒,沒有誰先開口說話。

  冷雪不大適應這種只有兩個人的狹小空間,全身僵直著,好像魂魄被抽離的人偶。林宇陽則是撇起一道弧度,對著她笑著,卻不說什麼。

  她立刻明白林宇陽似乎是等著她要說些什麼,可是她實在是想不出能夠說些「什麼」來緩和這莫名的氛圍。

  終於,冷雪再也忍不住了,她想離開這裡!但是要離開這裡,一定要把例行公事做到完,不然院長一定會責備。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變回平日如語音信箱的問診,面無表情複誦著:「林宇陽先生,你患有Anterograde Amnesia。」

  「呃、不好意思,我英文不大好,那個是?」

  「順行性失憶症。」

  「這個我知道。」林宇陽又朝冷雪遞了一個更大的笑容。

  冷雪裝作沒看到,依然像語音信箱服務般,「你在今年五月份的時候發生車禍,造成腦外外傷,海馬體和周圍皮質或許有受損。所以你的順行性失憶症要痊癒,比心因性還要難上許多。」

  這時林宇陽卻將笑意收回,冷雪甚至看到他眼底閃過的落寞,「我倒也認為沒差了,反正沒什麼特別要記的事。」

  冷雪有些不知所措,不曉得該怎麼安慰他,只能拿自己開玩笑,「我反而比較羨慕你,像我想忘記卻不能忘記。」

  「喔?」林宇陽似乎是有了興趣,他眨了眨眼,笑問:「難道是忘不掉前男友?」

  「我沒有前男友。」冷雪冷冷地說。

  林宇陽笑了笑,有些不可置信,「那是說沒交過?」

  冷雪睨了他一眼,開始後悔自己為了安慰他而多話,現在反而落人笑柄。林宇陽則是一直看著這位「冰山美人」些微的眉眼變化,久了也明白她的喜怒哀樂。應是惹她生氣了,林宇陽不再使用笑臉,而是換上認真的眼神看向冷雪,「如果覺得我剛才說的話讓你不舒服,我向你道歉。」

  冷雪只是輕輕把眉目緊了些,「我和林先生都同樣為記憶所苦,希望以後就不要再拿彼此尋開心了。」

  「那麼我可以知道醫生為何為記憶所苦呢?」林宇陽好奇的凝著冷雪,令她有些不自在。

  但她還是像語音導覽似的回答,「超憶症。」

  此時,林宇陽瞧見冷雪的明眸泛著痛苦,就明白自己給她揭了更大的瘡疤。即使自己再怎麼好奇超憶症是什麼,也不打算再追問下去。他試圖笑著想讓冷雪也被他的快樂感染,雖然他明白那份快樂不過是自己刻意營造出來的。

  「不過我最想知道的還是你的名字?」林宇陽故意裝作花花公子的姿態,不過是想博得美人一笑。

  「冷雪。」她面無表情地說著自己的名字,好似這個名字不是她的一般。

  林宇陽言笑晏晏地叫喚,「冷雪。」

  那嗓音雖小卻震耳。冷雪怔了幾秒,才回過神,卻不明白心臟為何躁動,她拳起掌心往左胸口捶了一下,也沒有好轉。她瞪大眼看著林宇陽,覺得他身體一定還有其他病症傳染給她,否則她的心臟怎會不舒服?

  林宇陽並沒有注意到冷雪那奇怪的舉止,反而將注意力放在冷雪的表情上,她一點笑意都沒有,甚至瞪著他。那麼到底該怎麼做,才不會令她生氣?

  可既已扮成花花公子,那麼就得演得徹底。林宇陽又笑嘻嘻地問:「那麼你有小名嗎?直接叫你的名字我不喜歡。」

  「親人叫我小雪,朋友叫我雪雪。」

  林宇陽莞爾,甚至有些我行我素,「那麼我想叫你阿雪。」

  冷雪卻將眉頭擰到快出冰了,因為林宇陽的一句話,使她的心臟更不舒服、全身甚至發著熱。她不明白自己到底生了什麼病,可是她知道只要繼續待在這裡,一定會更難受。

  冷雪撇過頭說:「怎麼叫都行的。我還有其他病患要看診,先走了。」

  「明天見,阿雪。」

  她沒有看向林宇陽,而是頭也不回地走離602病房。

* * *

  接連一個禮拜,冷雪都必須去602病房,為的是要每天記錄林宇陽的順行性失憶症發作的週期。只是她每天進去都要膽戰心驚的,害怕自己又會發作那奇怪的病,不過自從那天之後,冷雪似乎又沒有那種心臟不舒服的感覺了。

  這些天也多少聽到了關於林宇陽的傳聞。陳醫生後來告訴她,那位林宇陽其實是林院長的兒子,所以才會住在6樓的特別病房。而護士們則是會討論林宇陽的外貌,說他比哪位男星還帥、還好看、身材也不錯。

  然而冷雪卻不能明白對於外貌的評斷,因為她不能辨別什麼是長得好看和長得不好看。在她眼裡,他們不過就是樣貌不同罷了。因為在她的生命中,已經無法計算到底記了幾張人臉,更無法區別好看與不好看,畢竟太費神了。

  有次冷雪搭乘捷運,便把整節車廂的人臉都記得,連他們在車上講什麼話都記得。後來冷雪覺得太可怕,就再也不搭大眾交通工具了。

  因為這些可怕的經歷,使得冷雪更不會去在意外貌的優劣,畢竟她已經把這些外貌都記得一清二楚了,又何須比較外貌間的好壞呢?

  當冷雪快被記憶漩渦吞噬時,一名護士的嘆氣又把她拉回現實,「可惜就是長的不錯,家世也不錯。但是有失憶症啊……」

  冷雪聽了卻沒來由的心頭一陣擰痛,她不理會。只是不免想,如果自己有失憶症的話,那就好了……因為她是想忘也忘不掉的人。

* * *

  一個禮拜過後,林宇陽出院了。

  其實他不過是回來醫院做復健。半年前的車禍令他的左腿有些瘸,最近又再做一次開刀手術後,算是能回復到正常的行走活動。而在林宇陽住院休養的時間,林院長就聽聞新進的冷雪對「腦部記憶」這方面有不少的專業知識,便想讓冷雪幫助兒子恢復正常。

  冷雪看過之前的病歷資料,立刻明白林宇陽的順行性失憶症是比較特別的類型。過去的紀錄,有時候他是隔了一天就會忘記所有事情、有時候是三天、也有一個禮拜或一個月的。但奇怪的是,他都會記得自己有順行性失憶症。

  看見林宇陽朝她揮手離開醫院後,冷雪只覺得心頭有些澀,但她不作多想,就又回到神經內科的辦公室了。

  兩天過去了,冷雪像往常一樣紀錄病患的狀況。這時陳醫生卻一副十萬火急的模樣,「快!院長急著找你!」

  冷雪卻也不得不聽從,因為醫院裡就是院長最大,如果不想丟了工作,就只能隨傳隨到。冷雪輕嘆了口氣,便邁開長腿往院長室衝刺。

  當冷雪氣喘吁吁的到了院長室,林院長見到她,就指了指旁邊的沙發椅要她坐下。關上門後,林院長就直接進入正題,「我希望你能夠住進我家。」

  「什麼?」冷雪以為自己聽錯了。

  「別誤會。我是要你待在宇陽的身邊做病情紀錄一個月,薪水是原先的兩倍,如何?」

  一聽到還要待在林宇陽的身邊一個月,冷雪面無表情的鵝蛋臉立時皺緊,似是百般不願意。林院長覺得不是辦法,又再加碼,「三倍呢?」

  「我不缺錢。」

  眼看她就是不願意接這份工作,林院長只好無奈地使出最後的籌碼,「明年一月,Humphrey醫生會來台灣,並且挑選助手回到美國的醫學實驗室。到時候我就推薦你,怎麼樣?」

  冷雪在聽到Humphrey這個名字時,已經有些心動;而當院長又說可以去當他的助手時,已經令她想答應了──即使條件是在林宇陽身邊待一個月,她也願意。因為那是她最崇拜的醫生。

  不過冷雪還是不太明白為何林院長指定她,「既然Humphrey這位腦神經的國際權威醫生要來台灣,怎麼不讓他看診呢?」

  「因為自從你連續一個禮拜的看診後,宇陽對某些事物的記憶活動有些許進步。所以就想你應該是有辦法,讓他有復原的可能。」

  冷雪尷尬一笑,並不覺得自己有幫到什麼,「我就只是例行問診。」

  「大概是宇陽喜歡你吧,畢竟你很漂亮。他想讓你對他刮目相看。」林院長笑了笑。

  而冷雪一聽,卻瞬間變成冰雕,彷彿林院長的話是魔咒似的。

* * *

  隔天,冷雪就提著行李箱來到了林院長家。她有些緊張地按了門鈴,出來應門的卻是她最不擅長應付的人,那個人露出驚訝的表情,「你是?」

  冷雪略皺眉,心想林宇陽的失憶症又發作了,所以完全不記得她……真好啊,林宇陽能夠忘記,她也想要「忘記」啊。

  冷雪只能露出禮貌性的笑容,「你好,我是你的主治醫生,叫做冷雪。」

  「初次見面,請進。」林宇陽笑著。

  再次瞧見林宇陽笑容的冷雪,頓覺身體很難受,只能僵直著身子,像機器人般走到林院長家裡。

  林宇陽用眼神示意冷雪先坐在沙發上休息,自己則是將她的行李放好。接著又倒了一杯水遞給她,並坐了下來。林宇陽看著她微笑地問:「我爸花多少錢把你請過來?」

  「我沒拿錢。」冷雪專心喝著水,沒看向他。

  林宇陽笑開了,「那是因為我嗎?」

  冷雪瞪了他一眼,沒回答,依然專心地喝著水。林宇陽卻因為她的眼神而令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他甚至不明白明明是第一次看見她,卻不斷冒出想要讓她笑的衝動。

  林宇陽笑嘻嘻地說:「不是因為我沒關係,過不了多久也會因為我。再來我想問的是,我在家裡也要叫你醫生嗎?」

  「冷雪。」

  「那我偏不叫你冷雪,我要叫你阿雪。」林宇陽調皮地笑了笑。

  冷雪蹙眉,理不清他到底是失憶還是在玩弄她。

* * *

  「初次見面」的第一天,是在林宇陽的談笑中渡過。第二天早上,冷雪和林宇陽在看電視時,他卻突然心血來潮說想去動物園。冷雪實在是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但是因為林院長派給她的工作就是在他身邊紀錄病況,所以她不得不去。

  在到動物園之前,冷雪覺得自己像身處地獄。因為林宇陽沒打算開車,而是拉著她去搭捷運。過多的人臉和談話內容,使她的腦袋暈呼呼的。好不容易到了動物園,雖然平日人潮不多,但也夠冷雪受的。

  冷雪其實沒什麼娛樂活動,除了去醫院上班之外,就是研究腦神經與記憶。她非常不喜歡待在人來人往的公共空間,因為超憶症會讓她記下毫無意義的人事物。

  等到她回過神時,林宇陽早就拉著她到了企鵝館,「你看,很可愛吧?」

  冷雪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一大群的國王企鵝,沒有搖頭或點頭。這時,林宇陽不知瞧見什麼,拉住她的手往前靠得更近,指著一隻似是孤立的企鵝說:「你和牠很像。」

  「我不像企鵝。」冷雪不太高興。

  林宇陽卻笑開了,「牠看起來好像高傲得難以親近,其實卻憨厚可愛。」

  冷雪一言不發地看向林宇陽,總覺得他在指桑罵槐。

  「你也很可愛!」林宇陽的燦笑使冷雪的心騷動著,雖然她面無表情,但那不過是假象,她可是用盡腦波的念力才壓制下奇怪的表情。

* * *

  冷雪覺得很奇怪,自從和林宇陽去了動物園之後,他就不斷地用各種理由帶她去她從來不會去的地方。最詭異的是,每當要就寢前,林宇陽就會有些強顏歡笑地對她說:「希望到了明天我還能記得你。」

  兩個禮拜過去了,林宇陽還是每天四處帶她到各個地方玩。雖然冷雪曾經百般不願地對林宇陽說自己患有超憶症,不想要搭捷運,卻都被林宇陽給無視了。他對她說:「超憶症會讓你痛苦是因為你太過注意身旁的一切,如果你專注某一樣東西或是人,就不會被無意義的記憶所影響了。」

  冷雪無法理解林宇陽的意思。

  兩個禮拜後的第一天早上,冷雪就瞧見林宇陽有些古怪,偷偷摸摸地不曉得在做些什麼。她向前一湊想看看林宇陽在忙什麼,卻被他兇了,「你過來要出聲啊!嚇死我了……」

  冷雪皺起眉,覺得心頭抽了一下。她看了看背著手的林宇陽,總覺得他藏了什麼東西。但冷雪畢竟不是三歲小孩,有強大的好奇心,尤其林宇陽又兇她,她就更不想去看那到底是什麼了。

  中午的時候,冷雪還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林宇陽也知道是因為自己兇她,想著讓她開心一點,就對她提議,「下午我們去溜冰,怎麼樣?」

  見冷雪沒反應,林宇陽拉起她的手,笑問:「阿雪在生氣嗎?」

  冷雪搖了搖頭說:「不是你在生氣嗎?」

  「如果阿雪不開心,我才真的會生氣。」林宇陽點住冷雪擰起的眉心,有些無奈,「總是這副苦瓜臉,我對你這麼不好嗎?」

  「因為我是醫生……」

  林宇陽不悅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想和我有太多接觸嗎?」

  冷雪還沒有答上話,林宇陽就要走進他的房間。她連忙衝上前拉住林宇陽的衣服,卻欲言又止,兩個人面面相覷許久,尷尬萬分。

  林宇陽苦澀地朝她一笑,就又要回房間,而她再次拉住他的衣服,急道:「我們去溜冰,現在!」

  林宇陽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想到他用「欲擒故縱」這招反而比「死皮賴臉」還有用。他也顧不得冷雪反對,逕自牽起她的手就到外頭招了一輛計程車,直接往小巨蛋去。

  冷雪和林宇陽一同坐在計程車後座,此時她卻覺得比落入地獄還難受。因為她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有問題,竟然主動要林宇陽帶她去溜冰。最古怪的事,從剛剛林宇陽牽起她的手開始,她的心就開始發瘋似的亂跳。無論她怎麼用力敲擊左胸口,都無從得緩。

  到了小巨蛋後,林宇陽一臉笑盈盈的,像個遠足的孩子,牽起冷雪的手,快步走到溜冰場的售票處。兩個人領了護具之後,就直接進去。

  現在是十二月,即使穿了厚外套,在溜冰場裡依舊冷得刺骨。穿完護具後,林宇陽依舊發抖,冷雪不禁皺起眉問:「要不要我把外套給你?」

  林宇陽搖頭,「我穿不下你的外套。」

  「那怎麼辦?」

  「阿雪借我用一下。」林宇陽不顧冷雪的反對,擅自抱住她,還露出一副心滿意足的表情,「這樣我就暖和多了。」

  「那進去溜冰吧?」冷雪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實際上心臟已經快跳出喉嚨了。

  兩個人就這樣手拉著手,踏進溜冰場。林宇陽因為小時候常常溜,自然不會有問題;可是冷雪就不一樣了,她沒溜過。當她邁出第一步時就後悔了,因為冰面滑到很恐怖,她死命地拽住林宇陽的雙手,表情扭曲。

  「我要開始走了?」

  林宇陽正準備要帶著她在冰上行走時,冷雪卻大喊了聲,「等等!」

  但其實已經來不及了,冷雪怕自己摔在冰上,不知何處的力氣,竟把林宇陽推到圍牆後,自己也跟著撞上。兩個人從疼痛中回復過來時,卻是近在咫尺。冷雪巴不得想離得遠點,卻因為還不會在冰上行走,也不敢輕舉妄動。

  林宇陽笑了笑,似是看見冷雪那若有似無的紅暈。

* * *

  又兩個禮拜過去了,在這期間他們幾乎每天都出去玩。這讓冷雪不禁懷疑自己到底是醫生還是伴遊?

  但最、最、最奇怪的,還是她竟然能夠克服搭乘大眾交通工具。現在她閉上眼,記憶湧現的不是捷運上的陌生人,而是林宇陽──從第一天到現在,已經一個月了,每天的事甚至到每分每秒,記憶全被那個男人佔據。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聖誕節。冷雪從來不過節的,因為每到重要節日,總是會有一大堆人潮,所以她都盡可能的不出門。早上的時候,林宇陽就不見蹤影,冷雪不禁想,他也是有想要一起過節的人吧?

  中午,冷雪一個人吃著冷凍水餃,看新聞出神。

  啪!似是門打開了。

  「阿雪,我們晚上吃火雞大餐喔!」一聽到林宇陽的聲音,冷雪回頭的速度簡直比電腦運算還快。她用力點著頭,有些興奮。到了晚上,飯店外送了聖誕節限定的火雞大餐,兩個人吃得津津有味。

  等到看見冷雪滿足的表情後,林宇陽就拉起她的手要出門。

  「要去哪?」

  林宇陽沒有回答冷雪的問題,而是牽著她坐進白色轎車裡。握住方向盤後,林宇陽就沒有說話,專注地開著車。冷雪不想打擾他,便小小睡了一下。

  「阿雪,到了喔!」

  冷雪睜開眼,停車場旁一棵巨大的聖誕樹正與星空爭亮,她還沒看清楚,就被林宇陽拉住手往裡頭走進。當林宇陽停下來時,冷雪還以為自己身處在夢境裡,因為眼前是一條破水而出的玻璃長廊,通往潔白美麗的白色教堂。

  水面映著暈黃的燈,像撒著金粉,非常漂亮。

  「不走嗎,阿雪?」林宇陽牽起冷雪的手,慢慢地往前走。她心臟跳得極快,垂首,深怕他藉由牽手而感受到她脈搏瘋狂的跳動。

  走進教堂,裡頭明亮的白色是純粹的美。林宇陽拉著她走到最前頭的站台前,滿臉笑意,「好像要結婚的樣子?」

  冷雪卻也沒有反駁,靜靜地凝著林宇陽。

  林宇陽同樣凝著她,情不自禁地慢慢湊近。她明白,他是要吻她的。就快要碰觸到的時候,林宇陽卻停住了。

  冷雪怔愣,他卻苦笑,「感覺你會賞我巴掌,還是算了。我先給你聖誕禮物。」

  他將一條黃橙色的圍巾圍在冷雪的頸子上,綻笑著說:「聖誕快樂!這是我自己織的。」

  「很漂亮。」冷雪頭一次笑開了,而林宇陽更是高興到抱住她,脫口而出,「我喜歡阿雪。」

  冷雪一聽立時變成冰棍,完全凍住。林宇陽卻調皮地笑說:「阿雪不可以拒絕,你已經接受我的告白禮物了!那條圍巾就是我,像太陽一樣,可以融化冰冷的阿雪。」

  「肉麻。」冷雪嘀咕著。

  林宇陽不理會冷雪的低斥,反而將她抱得更緊,就像往常一樣規畫著明天的行程,「我們明天去北海道的稚內好不好?那邊的雪跟你最相襯……」

* * *

  因為聖誕節當天是林院長說的一個月期限,所以林宇陽便開車送冷雪回自己的家。似乎是聖誕節那天受寒了,冷雪在隔天發著高燒,到了晚上才能勉強行動。但她沒忘記林宇陽的北海道之約,早上的時候就傳了一封簡訊說改成明天出發。

  但是林宇陽到現在還沒回,冷雪有些等不下去,就自己開著車找他。

  她按了門鈴,幾分鐘之後,林宇陽才出來應門。

  「你好,請問……」

  冷雪以為他故意裝作失憶,生氣地將他扯出來。沒等他說上什麼無意義的畫,就捧住他的臉,對著他的唇吻住。

  看見林宇陽眼中的震驚後,她立刻就離開了。

  林宇陽摸了摸自己的唇,欲言又止。冷雪不得已,只好鼓足勇氣說:「這是聖誕禮物的回禮。」

  好半天,林宇陽才問道:「我們認識嗎?」

  這句話卻讓冷雪從昨日的天堂之境掉入阿鼻地獄。她想問林宇陽的記憶難道只能維持一個月?難道只有她非得記得,他卻可以全部遺忘?

  見冷雪沒說話,林宇陽苦澀地笑了笑,「像你這麼漂亮的女生,我不可能認識。像我這種患有失憶症的男人,更不可能會有人喜歡我。」

  冷雪瞪大雙眼,不敢相信林宇陽會說出這種話,像是在嘲笑她對他的感情。她生氣地舉起手,用力往林宇陽的臉上一甩,五指痕就這樣清楚的呈現在他的臉上。她心痛地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為什麼只有我記得?」她難過地掉下淚。

  第二天早上,冷雪覺得自己太過份了。愧疚心使她拿起冰敷袋,再去找林宇陽。

  她按了門鈴,不到幾秒林宇陽便開門了。還沒等林宇陽說話,冷雪就把冰敷袋塞往他手裡,直接要離開。

  林宇陽急忙叫住她,「等等!我們不認識,你怎麼知道我的臉需要消腫?」

  冷雪只是回頭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憑什麼你可以忘記?」她在車裡哭了一遍又一遍。

  第三天,即使被林宇陽傷的遍體麟傷,冷雪還是忍不住去找他。她按了門鈴,林宇陽幾秒後就打開門,看見冷雪,便禮貌性地問說:「請問是在找誰嗎?」

  冷雪沉痛地看著他,苦笑:「我搞錯樓層了,不好意思。」

  第四天,冷雪不斷地告訴自己該死心了。可是超憶症使她的記憶和思考都是林宇陽,她想著至少在她跟Humphrey醫生離開台灣前,要再見他一次。

  冷雪按了門鈴後,早就明白這世上不會有什麼奇蹟,等待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心碎。林宇陽打開門,卻不像前幾天問她是誰,而是呆呆地看著她。

  冷雪凝著他,感到撕心裂肺。兩個人對視了好久,都沒有說話。冷雪實在是不能忍受了,便鐵下心要離開。這時,林宇陽卻拉住她的手問:「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們曾經見過嗎?」

  冷雪因著他的話頓時感到很痛、很氣,她用力推下林宇陽的手,並朝他的臉甩了一巴掌,怒道:「我不會再等你了!北海道的稚內,我自己去!」

* * *

  「林院長!別再藏你兒子了,叫他出來!」

  林宇陽看著門外的父親和一大群人互相拉扯,便想上前阻止,卻被林院長喝道:「別出來!」

  外頭髮鬢略白的中年人哭喪著:「我的好女兒會死在日本,都是因為你兒子!叫他給我出來!出來!」

  鬧了好一陣子,才又暫時平息。林院長疲憊地看著林宇陽,拿著四、五張照片遞給他說:「這是她要給你的。」

  「誰?」林宇陽納悶著,看著照片上圍著橙色圍巾的長髮女孩,心頭沒來由地一陣劇痛。

  「你忘記她了?聽說她要從稚內到利尻島時,不幸遇到暴風雪,失溫而死。」林院長嘆了口氣。

  林宇陽茫然地搖搖頭,看著照片中的女孩,卻一點記憶也沒有。

  「怎麼可以忘記?」這句話不知是誰說的。

* * *

  「媽媽,那位爺爺在做什麼?」一名五歲的日本男孩天真地問著。

  「別理他!他是瘋子!」他的母親則快步要帶他離開。

  在白茫茫的雪地裡,一名老人不停地徒手挖著雪,旁人都以為他是個瘋子。有一位中年的漁夫看見他仍在雪地不回家,便大喊:「今晚暴風雪會來,老先生別再找了!」

  但是他好似沒聽到,發狂地挖。終於,他像是發現什麼了,但在旁人眼裡不過是一堆普通的雪。他捧起雪親吻,沙啞地喊著:「雪……雪……」

  他這一生都在尋找著一段記憶──和照片中女孩相識相戀的記憶。他脖子上圍著和女孩一樣的圍巾,據說是他送給她的,但他沒有任何印象。

  「雪……雪……」他又低聲地唸著,把照片舉起來,「雪……阿雪……?」

  他應是想起了什麼,大喊:「阿雪……阿雪……阿雪……!」

* * *

  暴風雪過後,剷雪的工人發現一位老人倒在雪地中央,他圍著一條破舊的黃橙色圍巾,手中緊緊握住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圍著和老人一樣顏色的圍巾,白雪撒在她烏黑的髮上,沒有人不認為她和雪不相襯。

  而照片的背後是這樣寫的:Dear, please remember my love.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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