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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短篇小說 - 眸光
2011/10/22 07:51:28瀏覽313|回應0|推薦18
最近因為課業日漸眾多,無法負荷一邊讀書、做作業,一邊寫文的情況,只能暫時擱筆,等到空閒時候比較多的時候,一定會如期更新,懇請各位體諒我

在此為了賠罪,故放上之前參加比賽然而未獲獎的短篇小說


  眸前的光亮被闇無啖咬,漸漸漆烏。
  
  我已經失明三日,怪就怪在那日急著去醫院探望弟弟,穿越十字路口時和一台銀色轎車對撞。即使那時有安全氣囊護住,我的胸腔還是險些被那強大的衝擊力撕裂。玻璃碎裂的脆聲彈到我的面門,緊接著我感到自己的眼睛扎痛,似有股熱流汩汩地從眼底淌下。

  雙腿動彈不得,似是斷了好幾截。我的氣力瞬間被疼痛抽走,等到我意識回復時,人已經躺在加護病房,全身上下都裹著紗布,連眼睛也不例外。

  經過了三日,醫生說我年輕,不消多久就可以出院。但他依舊沒有明講我的雙眼是不是能治好,我頹喪地眨著眼,仍然是無垠的黑。

  「小雲,怎麼了?眼睛不舒服嗎?」

  我循著聲音盡量對著媽,「不是,只是想說這樣眨著眼,會不會有一點光透進來。」

  我隱約聽到細弱的抽咽聲,而後一雙修長有力的手緊緊環住我,還聽的出嗓音略有粗啞,「姊,對不起……」

  我騰出一只手拍了拍弟弟的後背,「我還以為你傷的很重,本是不想原諒打你的人,不過聽媽說你不過是擦傷罷了。梁亦,下次別再和人打架了,爸媽和我都會擔心的。」

  「姊……」我聽到他被涕淚堵住的噎息聲。

  我推了推弟弟的胸膺,示意他先迴避,他會意,步音沉沉地走離病房。我胡亂轉了個方向,「媽,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她的跫音遝亂,如斷了線的圓珠散落,走至病床房拉起我的手問道:「媽在這裡,是想喝水嗎?」

  「不是。」我苦澀一笑,緊握住她的手,粗糙而溫暖,究竟多少年了,她的手竟不敵歲稔的磨逝,把滑潤鏤成了粗糙?我提起手,試圖想自己撫上她的容靨,但卻摸不到什麼。

  「小雲……」

  「媽,我想摸摸你的臉。當了三日的盲人,都快忘記媽長什麼樣子了。」

  媽握住我的手,往她微涼的臉頰撫去,我輕輕地滑過她的臉,「小雲,這是我的額頭。」我來回摩娑,觸覺到一條條深深淺淺的紋路,不由得笑問:「媽,你的抬頭紋又多了好幾條,最近是不是沒在保養?」

  媽沒有說話,只將我的手往下推了幾分,我撫到了她那對細長的漆眉,我輕顫著手又移下了一些,摸到一片濕潤,「媽,你是不是哭了?」

  「不是。」我聽到輕微的啜泣聲,「是這裡太熱了,害我滿頭大汗。」

  我知道媽騙我,她並非滿頭大汗,而是淚橫滿面。可是我沒有拆穿,我摸了摸她尖尖的鼻頭還有乾裂的唇,原來我一年年的成長,卻讓她一年年的老邁。終於,她再也忍不住淚水,失聲地哭著,把我緊緊摟進她的懷中。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和記憶中一樣,她的懷抱是那麼溫暖、那麼撫慰。

  叩叩叩的敲門聲打斷了我浸淫在她懷中的暖晴,「不好意思,可以讓我看一下梁小雲的狀況嗎?」

  「呃……請問徐醫師今天不在嗎?」

  「昨天有個男大生從山崖落下,傷得很重,他現在正在幫他開刀,所以讓我過來。」

  媽停頓了片晌,「麻煩你了。」她輕撫我的額際,「我先出去,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醫生講,知道嗎?」

  我點點頭苦笑,「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直到媽將門關了起來,我才知曉自己分明是在強顏歡笑。原以為病房裡只剩我一個人獨處,直到我聽到軟椅陷落的聲音,我才知道還有一位醫生在旁。

  「你想要聽實話,還是聽好話?」

  我循著聲音胡亂轉著頭,「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差別。徐醫生資歷比較深,明白說實話對病患沒有好處。我資歷比較淺,但是我知道病患並不想被蒙在鼓底。梁小姐,你說是吧?」

  我苦笑道:「所以我可以去申請殘障手冊了?反正我已經變成盲胞。」

  「梁小姐,盲胞可沒這麼好當,如果有眼角膜,你就不需要領殘障補助了。」

  我哼了一聲,「我也不想。」

  他似是走了過來,提起我的手緊握住,遞上一股厚暖,「我先自我介紹,我是李緯齊,今年三十歲,以後我就是你的主治醫生。」

  我抽回手,感到莫名其妙,這男人肯定是個風流醫生,怎可以隨便就勾搭上病患?他卻再次握住我的手,我不禁蹙起眉,「你習慣診療兼搭訕嗎?」

  「那是因為你小我四歲,我才這麼做的。」

  我忍不禁忿道:「我雖是眼盲,可是心不盲。我雖然沒有男朋友,卻不代表我缺男人。雖然看不到你的樣子,但是你一定和那些紈褲子弟生得一個樣。」

  「你認為我是什麼樣,便是什麼樣。」

  空氣中立時凝滯尷尬,我輕咳了幾聲打破這種莫名的氛圍,「除了眼睛以外,我其他地方是不是復原得不錯?」

  「算是。」李緯齊不知用什麼東西敲了敲我打了石膏的右小腿,「你是飆車吧?傷得這麼重。」

  「我是和人對撞。」

  「那保險理賠的事宜都辦妥了?」

  我嘆了口氣,「不曉得,這些都是我媽在處理的。」

  他也跟著我嘆了口長長的氣,「雖說年輕是本錢,但是骨折可不是件小事,老了以後會有很多的後遺症。」

  我苦笑,「這也沒辦法,幸好命是撿回來了。」

  「看你的狀況不錯,記得按時吃藥,我先出去了。」

  「等等!」我叫住李緯齊,我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我想知道今天的天空是什麼顏色。」

  他走到窗戶旁,我聽到簾子撩起時的磨擦聲,「藍色。」

  「有雲嗎?」

  「薄薄的,像白紗一樣。」

  我忍不住笑道:「你形容的倒是有聲有色。」接著,我開始想像天空的樣子,湛藍的天色綴著幾縷薄白的雲絮,那景象,在過去或許稀鬆平常,可是現在想像起來卻是異常的美麗。

  「我以前也想過要當作家。」

  我奇問道:「但怎麼換成當醫生?」

  他愉悅的笑聲盤繞耳畔,「因為我喜歡幫助人。」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是還能作表情,「我開始對你有點改觀了。」

  他笑道:「現在這樣子好像是女病患勾搭醫生啊?」

  我頓覺赧怯,嗤了一聲,對他下了逐客令,「李醫生請出去吧。」李緯齊把門「砰」地一聲關了起來,使我原本充實的心口,立刻因為獨自一人而空蕩了起來。



  一連十幾天,許多我叫不出稱謂的親戚都過來探望我。鮮花水果樣樣來,每個人劈頭第一句話就是「有沒有好一點」,我已經疲憊的不想再多說什麼,原本和媽難得的相處時光都給丟了。

  李緯齊早中晚都會過來診視,媽還一度問我是不是我的傷很重,所以需要這麼頻繁的診治。我半開玩笑地說他應該是被我「電」到,所以才三不五時就來看我。結果弟弟聽到之後竟然笑說應該是被我「煞」到,真是的,怎麼把我當魔神仔了?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眼睛失明後,我們家的感情反而更融洽。

  門敲了一聲之後,我就聽到了穩健的步伐聲。躺在病床上的我卻因為今日會見的疲累,而沒有起來和李緯齊打一聲招呼。我閉上雙眼,媽離開前跟我說現在大約是晚上七點。但無論幾點,病患累了睡覺應該是不為過吧?

  突地一只手撥開散落在我額前的碎髮,輕輕撫上我的額際,我仍舊緊閉著雙眼。

  「我一定會幫你找到眼角膜的。」

  我摸不清李緯齊說這句話的涵義,只是感覺到一股暖暖的熱氣撲面,軟潤輕擦過我的唇。我緊張地睜開眼睛,接著是金屬撞擊牆壁的聲響,而後軟椅陷落的聲音傳至,「你醒了?」他的問題夾雜著遲疑和緊張。

  我嗯了一聲,苦笑著,「最近都躺在床上,不是睡就是吃。明明腳都好得差不多了,我媽還是不讓我下床走動。你可以帶我出去晃晃嗎?這種事如果對我媽說她一定不會同意。」

  「可以,不過你得坐著輪椅。」



  風徐徐的拂過我的臉,多少可以讓我冷靜一點。因為李緯齊把我抱上輪椅時,我的心音竟然像鼓一樣咚咚咚地不絕於耳。

  我端坐在輪椅上,直到在後面推動的李緯齊停了下來,我才有些微的放鬆。只是我不明白他無故停下來的用意,「我們現在在哪裡?」

  「醫院外頭的樹蔭下。」

  我試著閉上眼睛,聽著窸窣的風葉聲,回想起過去來到這醫院時的景貌。那時我是在白天看見這涼沁的樹蔭的,如果是夜晚,不曉得是什麼樣子?

  我耐不住好奇,輕問:「可以形容一下現在的天色嗎?」

  「天空上有很多星星,那光芒快搶走月亮的風采。」

  「月亮沒了光明便不是月亮了。」

  「不。」他緊握住我的雙手,「月亮只是暫時減了光芒,它在某個人心中依然光彩。」

  我微微一笑,「月亮很想看看是哪顆星星這麼仰慕它。」

  李緯齊忽地執起我的右手,我摸到光滑的肌膚,「星星同意讓月亮『摸』出它的模樣。」

  我深吸一口氣,輕輕摸著他的臉,徐慢地往下,撫到刺刺的觸感,應是他的眉;再往下,是他挺毅的鼻頞;又往下,是一股潤軟的觸感,我嚇得立刻收回手,好像是摸到他的嘴唇了。

  我緊張地低首。

  倏地一雙厚暖的手把我的臉托起,我胡亂地轉著眼珠,並沒有一絲光線願意進入我的眼,讓我看清楚眼前的他。急促的呼吸聲不知是屬於他還是我的,我感到熱氣迎面,唇齒間覆上一層暖厚。

  李緯齊吻了我?

  我的腦袋一陣暈眩,他又往我的額際輕輕一吻,「這兩天我有事要離開。等我回來,我會把你遺失的光亮交給你。」



  等到我回復意識時,我已經安穩地躺在病床上。今日這一整天,我的雙腳傳來一陣陣的麻癢,他們說我的腳若是有這種感覺,便是快好的徵兆。照常理,我應是要高興的,可我的內心卻總有一股不安縈繞。

  我這時才察覺,沒有李緯齊待在身旁,我竟會感到日子是無比的漫長,甚至比我眼前的漆暗還要黑深。

  今日是他離開的第二日早晨。

  病房外一陣鬧哄哄的,原是我的主治醫生的徐醫師匆忙地走進病房,大喊:「快,立刻動手術!」

  我一陣錯愕,弟弟立時握住我的手,「姊,昨天晚上有人不幸走了,他們家人把他的器官捐贈,媽已經把手術同意書簽好了。有了眼角膜,姊你就可以重見光明了。」我聽得出弟弟極為興慰的語氣,可為什麼我並沒有一絲快樂的感覺?

  我被推到了手術房,做局部麻醉後,便沉沉地睡寐。夢裡我再次看見夤夜裡的星月,月亮出奇的明亮,卻缺了好大一塊,原本熠亮的星點頓時黯淡,像是預告著什麼……

  手術順利的完成,只是我還需裹著紗布,隔日就可以回復光明。而明日,便是我出院的日子。我安靜地坐在病床上,忖想著揭開紗布的第一眼一定要看看李緯齊的模樣。這一天竟也在我莫名的幻想下,悄悄溜過。



  當醫生將我的紗布揭下,我緩緩的睜開不屬於自己的眼,光亮迫不及待的刺了進來,我將眼睛瞇成一條線,過了好幾分鐘,才完全適應光亮。爸爸的容靨更加蒼老,我知道他是特地從大陸趕過來的。而媽媽和弟弟則是感動的抱頭痛哭,我扯開一道滑稽的笑容,把他們抱在一起。這一場車禍,意外地讓難以團圓的家庭團圓在一起。

  我現在能拄著拐杖走動了。爸媽將我的衣物打包好,交給弟弟拿去車裡放,而他們則去外面辦出院手續。可我還得見一個人,他今日並沒有來看我,所以我便要媽先等我一下。

  我走到櫃檯,冰冷慘白的病房把護士的衣服襯得更加寒涼,我低聲問:「請問外科的李緯齊醫生現在有空嗎?」

  「李緯齊醫生?」那名年輕的護士蹙起眉頭,「小姐,你打這支電話看看吧。」她將寫了號碼的紙條遞給我,我半信半疑地拿起手機撥號。

  「喂……?」傳來聲響的是一名女士,她的嗓子隱約聽得出沙啞。

  我禮貌地問道:「不好意思,我想找李緯齊先生。」

  「請問你是?」

  「……朋友。」我怯聲答著。

  那名女士說了串住址,我拿出紙筆抄著,並向她說了一聲謝謝,她卻立刻掛上電話。我看著地址上開頭的桃園縣,隱隱有道聲音要我非去不可。這時鈴聲響起,是媽打來的,我回說:「你們先回去,我還有一些事要處理。」

  「是公司要你去處理建案?你都受傷了,怎麼這麼不近人情。」

  我順著她的話扯謊,「是,要去桃園監督。」我一告知完,立刻將手機關機。我知道媽一定會繼續抱怨而且阻止我擅自外出,但是我想去見李緯齊。

  我一跛一跛地拄著枴杖走出醫院,在大馬路上招了一輛計程車,駕駛的是一名女司機。她熱心的將我扶了進去,等我坐定後,她問說:「小姐要去哪?」

  我將住址遞給她,她一邊看一邊用衛星導航定位。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司機開進了較小的巷弄裡,越往裡頭氣氛就越顯詭異。女司機停了下來,跟我收了一千塊後,我下了車,茫然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直到我顫抖著手拿出寫了住址的小紙,與門牌上的住址對照吻合後,才不得不相信眼前這充滿白色莊肅的喪典就是目的地。我躑躅地站在鐵門前,不敢往裡頭望去。一名髮鬢斑白的婦人走向鐵門,眼眶略顯紅腫,「小姐,請問你是?」

  我提起勇氣,一股作氣道:「我是李緯齊的朋友也是他的病人。」

  「你是不是那位梁小姐?」

  我怔愣地遲疑片晌才說:「是。」

  她將鐵門打開,握住我的雙手,淚竟又淌了下來,「真是太好了,你的眼睛回復正常,我們緯齊一定很高興。」

  「請問李先生……」

  她難掩傷痛哭著,「前天他出車禍命危,當天晚上就說要把他的眼角膜捐給梁小雲小姐,說完就……走了。我好好一個兒子怎麼就這樣就走了?嗚──」

  彷彿一道轟雷擊落到我的身體,我險些跌在地上,是李緯齊的媽媽勉強將我扶了起來。她將她面上的淚逝去,咧出一道勉強的笑意,「但至少我還能從梁小姐的眼睛裡看見我們緯齊。」

  我拄著拐杖走進他們家,李緯齊那張笑得燦爛的照片螫疼我的眼。

  他,真的長得很好看,眸光如星。

  可是,原本燦爛的星星把光芒給了月亮,它消失在夜中,而月雖然光亮卻缺了一大塊。

  李緯齊你知道嗎?你成全了我的眼,卻斷了我們之間的緣。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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