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之二

凱奇有個秘密，從懂事開始，他沒見過父親，母親也沒有讓他看過任何一張父親的照片，每次和母親問到父親，母親都沒有給他任何答案，只是，那一夜就會聽到母親在房間抽泣的聲音，很輕，很輕。
十八歲那年，凱奇忙著準備高考，希望能進入比較理想的大學，每天都埋在書堆裏。
凱奇希望自己快些長大，早日完成學業，幫母親管理物業公司，讓白手起家的母親有個得力的幫手，不再整天忙碌，管理公司又要管家，還要照顧凱奇，如果能順利接手，母親就能早日退休，好好享受她自己奮鬥一輩子的成果。
那一天，凱奇從圖書館回到家，見到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家，正和母親聊著，他本想避開走進自己的房間，母親卻讓他過去，介紹著老人家說：
「孩子，對不起，一直沒告訴過你父親的事，今天，讓我把整個故事說給你聽。」
「凱奇，他就是你的親生父親，俞正懷。」
凱奇訝異的看著這個陌生的老人家，張著嘴巴無法理解，怎麼就突然冒出來一個老爸？！
母親眼眶裡明顯含著淚水，語音有些激動地說：
「認識你父親，媽只比你現在大一歲，剛高中畢業，剛考上大學，可是沒有錢繳學費，所以，決定暫時停止學業，先打工存些錢，第二年再考過，正好你父親來到深圳投資，開了一家餐廳，正在徵聘服務員，於是，我去應徵，也被錄取了。」
「前後做了十個月，我想辭職複習功課，於是，我找你父親說明辭職的原因，是想要繼續唸書，他和我聊了很久，最後他給我一個條件，如果考上國立大學，那麼，他會資助我學費，沒考上國立的，回來繼續上班半年，再準備半年繼續考，我想想就答應他了，因為，那個時候，你爺爺真的沒有錢供我念大學。」
「放榜時，我真的考上深圳大學，他沒有食言，媽媽四年的所有費用，都是你父親供應的，連零用錢都有。」
「媽媽畢業以後，透過你父親的推薦，順利在銀行找到工作，負責放款業務，所以接觸到物流產業，但是，你父親因為合夥人的關係，結束了大陸投資，回去台灣了，不過還經常來大陸旅遊，也來看看我和你爺爺、奶奶他們。」
「你父親是個正人君子，他幫助我們一家人，卻從來不提回報，也沒有任何不規矩的想法，我一直當他是大哥，他大了媽媽二十六歲，他結了婚，卻沒有孩子，我曾經希望他能收我當二房，也很正式和爺爺討論過，但是，那時邀請他到爺爺家吃飯，向他提出我的想法，他只說，我還年輕，他又有婚姻，所以，還是不要的好，免得耽誤我的青春與幸福，連爺爺勸他也沒有成功。」
「大概是擔心影響媽媽的未來，你父親來深圳的次數變少了，但是，電話從來不斷，還是一樣鼓勵我要認真過日子，要趕快找個合適的人結婚，我再三向他表示我只要和他一起過日子，我不會結婚，他卻沒有答應過，等到實在捱不過我的請求，才會來看看我。」
「每次見面，我們總會因為我不結婚弄得有些尷尬，最後，我只好屈服的告訴他，別管我結不結婚，我會認真工作，為自己買個房，如果年紀大了，讓我照顧他好不好？他才不再堅持，我們也相安無事的繼續見面，他還是鼓勵我，還是去看你爺爺，反而有點像好兄弟。」
「其實，我從來沒有放棄要照顧他的初衷，也再三和你爺爺說明，我不會結婚。」
「有一天我和你爺爺說，不結婚，可是，我想要有一個孩子，一個他的孩子，你爺爺嚇一跳說我，你父親都拿我當女兒看，怎麼可能接受我為他生個孩子，可是，我就是想要這麼做，你也也沒辦法，就幫我想辦法。」
「媽媽在銀行上班，知道怎麼貸款，就找了一個房子，用貸款買下來，爺爺從老家出來一起住，我算好了日子，假借你爺爺生日，要求你父親一定要過來幫爺爺在我生日，那天晚上，我和爺爺設法讓不喝酒的他喝了酒，因此，那天成了我和他的洞房花燭夜，第二天，他有些生氣又很無奈，我和爺爺都勸他，面對現實就好，我們相處了一星期，他卻不敢再來，說是對不起我。」
「你，一年後出生了，他並不知道，我也沒想要告訴他，你爺爺一直要我通知他有兒子了，我都沒說，三年過去，他再度到廈門投資，也會來看看我和你爺爺，多了一個你這麼樣的小孩，他有些訝異，但也不敢問，常常兜著你玩耍，媽怕他有負擔，也沒向他明說，你父親每次都說和你有緣，以後要好好培養你，就像當年培養你媽那樣，我聽了都好高興，他還是那麼善良。」
「他在廈門的投資也沒有好結果，所以，待了兩年還是收拾回去台灣，由於經濟因素，加上年紀也慢慢大了，已經十多年沒有來深圳了，還好，媽媽經營的物產管理做得很順利，你也十八歲了，我覺得應該把其中的情緣，讓你父子二人都清楚，所以，我通知你父親，你是他的親生兒子，希望讓你認祖歸宗，也把你大媽接過來一起生活，你大媽雖然驚訝也同意了，今天，才告訴你這些，是媽的錯，原諒媽，好嗎？」
聽完這一段有如傳奇，卻屬於自己的故事，又面對一個沒有印象的親人，凱奇心中翻覆著，爺爺這時走過來，拍拍凱奇的肩膀說：
「孩子，他真的是你父親，過去吧！叫聲爸爸，別再猶豫了！」
一直沉默著的俞正懷，站起身過來，拉起凱奇的手說：
「凱奇，我不知道我還有一個好兒子，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沒有照顧到你，讓我們重新認識，好嗎？」
凱奇抬起頭，還是愣著，他沒有抽回手，只是讓心中的悸動慢慢轉換，慢慢重新感受，他看看頻頻點頭的爺爺，又看看流著淚的媽媽，再看看年紀和爺爺差不多大，顯得有些激動的「父親」，他相信媽媽，也相信爺爺，喉頭哽著逼出一聲「爸」，就被一雙有些發抖的老手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