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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中詩駐站觀察】每顆心都是一隻蝴蝶◎白靈
2011/11/11 14:08:56瀏覽1913|回應0|推薦13

詩的蝴蝶效應

人生是一連串的偶然,偶然「開動」以後,無盡的「碰撞」於焉開展,更多的可能像細胞繁殖一樣,你給的養分多它繁殖得快,養分少它繁殖得緩。繁殖到某個階段,它總有機會產生突變,先是一兩個「不乖」的基因突地出現,晶亮了你的眼睛或腦筋,然後四五個七八個,然後你有種想從「舊瓶」掙脫而出再自生「新瓶」的衝動,那是一種「蛻化」的驅力,逼使你自己不想重蹈昨日之路、操昨日之舊業、站昨日之舊框、行昨日之所行,於是你就不是原來的你了,你可能黎明起床時煥然一新,卻也可能跌下牀沿一蹶委地。

因此「行動」是必要的,不管用手或用腳,用手時你可能坐在電腦桌前盯著螢幕,則視覺加聽覺最多百分之七十的感官在操動,刺激的方位只由前方而來;而若當你全身出現在某一場合,以你的腳走踏時,你的嗅味觸視聽全然開啟,刺激由八方四面全方位湧來,你可能來不及回應,你可能舉足失措,但你知道你的全身都是記錄器和儲存槽,你有一大堆USB的入口,你知道日後它們會內化成為你肉身或氣質的一小部分,你著急不來,它們必須累積累積累積再累積,直到它們滿溢出來為止。你站在你自己的出口,等待著,等待自己的滿溢,你無法預知那是什麼,只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是一支不斷冒出或湧出什麼的瓶子。

「瓶中詩」此一徵稿活動,據說是先有影片《麵引子》在台北寶藏巖的拍攝,然後間接引出一系列「詩引子」的構想和行動。於是幾首本來散在各處幾隻「手」寫的詩,先透過《聯副》幾位編輯福至心靈「偶然」的點名,請詩人移動他們的「腳」,於寶藏巖的小屋子「碰撞」在一起,七嘴八舌與駐村藝術家王智信互動和抬槓,再經由藝術家天馬行空式的巧「手」做出幾件造型藝術,即所謂「『文字詩』引出了『具體詩』」(見林德俊〈遵循萬有引力的詩〉一文)。其中〈除溼機〉一詩只有兩行:「讓我把你潮溼的憂傷/一點,一滴,收藏」(宇文正),現場展出的卻是在浴室裡陳列於木架上一排迷你的小瓶子,外掛「抗憂鬱九陽神功」,九款私房抗憂鬱祕方被私藏入各支小瓶中,宛如祕笈或解藥,等待「有憂之人」上門,如同醫藥版瓶中信(果然很像電影的情節,頭痛時常到浴室找解方)。如此繼續引伸下去,乃有「瓶中詩」的徵稿行動出現,八百多首九行詩蜂擁而至,甚至其間有影藝人員的婚事也設計「瓶中信」作為請帖,說不定這當下許多「瓶中信」、「瓶中詩」已經下海由台灣漂向全世界各地呢。

現在大家看到「偶然」的厲害了吧,如此看來,每一支「瓶中詩」都藏著一隻等待張翅或破繭的「蝴蝶」,其「效應」不宜預設立場,大小戰爭或情事說不定皆因此而起。

入選的九首較能不固執於情

同一時空環境下,沒有人知道他人的同一經驗同一「行動」會累積了什麼,就像形狀相同的瓶子多少億人要是寫入什麼都一定封封是不同的信或詩,就像世上每具身體累積的是累世祖先多少經歷才形構出我們當下的基因,而人人皆有微小的差異。我們很想明白歷世祖先在我們身上寫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老是有所「不平」?因此很想像瓶子一樣把自己打開,以「平」此「不平」,卻始終不知如何對自己「下手」?我們也很想了解他人身上寫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老想打扁周遭或檯面上那些可憐或可恨之人,使其「瓶不成為瓶」?

也許因為這種種原因吧,投「瓶中詩」的人會那麼多,有人還一寫三四首、五六首,而「創作」的發表,顯然已將「瓶」的「封閉性」(僅一人能打開)轉為「開放性」(希望人人皆知),或「半開放性」(用怪筆名/或只寫給看得懂的人看),「不平」方有「平」後之宣洩感,即使「瓶已不瓶」(失去「瓶」的私隱性)。

此次參選者情詩仍占大宗,可見瓶中的「蝴蝶」只想拍動一個人的臉頰或衣襟,但卻不知「開瓶者」或「捉蝶人」在何處?入選的九首則較能不固執於情,各有所託,或較能跳躍,或沉淪得更厲害些,或具禪意,或具文控訴,或模擬沉船、沉城,或死亡遺書,或灑脫,或淒婉,大抵皆能以書寫黑白兩端的手法,來描摩實居其間的灰色的人生。

比如陳韋〈給浪漫拾瓶者的使用說明〉一詩說瓶「漏」紙「腐」皆無妨,因為「當你自海崖拾起一只瓶時/我的詩/正寫在一隻海鷗掠風的眼裡」,瀟灑而超脫,一切無須言語。江大瑞的九行詩〈佛說我是〉則認為瓶之漂泊,「這流離的秘密幽徑/隱藏著不可說的禪意/浮沉是一種姿態/迴旋是一落思想/擱淺是一份想望」,把人生每一細節視為理當如是,不怨不悔,令人激賞。薇兒薇兒詩說〈婚姻〉雖是漂流的終止,卻也是苦境的開始,同鎖瓶中,「我們一同沉入暗海深淵/下墜時我看著日漸削弱的波光/貪婪的渴望 啊 漂流/自由漂流」,道盡婚姻之兩難。雲亮的〈漂流印〉模擬富人遺書:「船漸下沉 我沒有親人/這是最後的遺字 且已簽署/伯樂銀行的位置……/希望此信對你有價值」,拾瓶者宛如中了樂透。

而如林嘉美〈你好我是〉則單純想向拾瓶者說哈囉,即使是島國居民也有豐沛難以道盡一生的經歷:「我是茶色的五月/是林子裡飄浮的鳥鳴/是摔落的陽光/是竄出的/飽滿的/多肉植物」,宛如自地球送出到外太空的「瓶中詩」。果香梔的〈愛的灰燼〉則是令人驚心的,對至親的侵犯強悍地控訴,因為那種強暴使其「青春失聲還岔音」、「一顆顆歡笑里程碑/斷裂、皴皺、生苔」,而從此「男人的名字/化為灰燼!」迄今這類悲劇皆非單一事件,仍不斷在世界各地發生,「瓶中詩」的投海恐也難解其痛楚。

天底下每一顆心
根本就是一隻隻的蝴蝶

Sophia的〈瓶中城〉則彷彿是自沉城發出的末班SOS:「隨波瀾起伏,抵達沙灘/或是/沉落,到亞特蘭提斯深處」,且恐非神話,未來類似的劇變仍將發生。瀧鷲弓〈七個名字的血淚史〉是飛機墜落的悲慘史,由七人到剩兩人到一人到皆亡,「血指替誰 畫越那汪洋!/寫下不服輸的四百七十三個日子和……/……七個不死的名字」,「瓶中詩」替這血肉史發揮了最大的功能。李顯宗(黎安澤)〈寄一隻木魚給你,親愛的陌生人〉則以「木魚」游入瓶中作為情的刻記:「粉紅烈焰將我的骨灰燒成琉璃瓶」、「維納斯對我吹了口氣讓我隨著木板游入瓶中」,然後「當你啜飲這瓶/我會在你胃中化成一隻蝴蝶飛舞」,瞧,又是一隻「蝴蝶」藏在瓶內,卻是一滴眼淚所化成!如此看來,「蝴蝶」不該是蝶夢為莊周或莊周夢為蝶之莊子所獨有,其實,每顆心都有化為蝴蝶的本能,「瓶中詩」只是外化的一種形式吧,天底下每一顆心根本就是一隻隻的蝴蝶!

這輩子你是否無論如何都會寫下,且在海邊投入一支得意的「瓶中詩」呢?那支瓶子藏著會是一隻什麼形狀、什麼色彩,又將如何飛舞的蝴蝶呢?你可否想像遙遠的拾瓶人驚訝或驚喜的表情呢?偶然將從那裡「開動」。

●「詩引子」裝置展及相關工作坊,可上寶藏巖國際藝術村查詢http://www.artistvillage.org/thav/VillageActivity/Detail/8425d231-82df-404a-b6a4-c4598d907d5f
( 創作詩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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