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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4/04 20:55:51瀏覽3909|回應0|推薦11 | |
雪片般飛來、來稿近千首的現代詩謎,歷經聯副編輯群與詩人暨詩評家小熊老師(林德俊)、聯合報寫作班導師韋瑋評選,選出31首進入決審,再由駐站詩人楊小濱選出優勝10篇,並撰寫觀察。(編者) 接到文學遊藝場「現代詩謎」駐站的任務時,我頗有些惶恐:詩與謎語的偷情是一次相當程度的冒險,一次對寫作下的不小賭注。我懷疑一旦詩作成了謎語就不再是詩。從根本的意義上說,詩有著同謎語截然不同的目標,甚至可以說,詩必須避免成為純粹的謎語。此二者間有一個至為關鍵的分別:雖然謎語和詩都在表面的文字背後隱藏著另外的訊息,但謎語的規則是謎面的文字指向僅有一個謎底的明確答案,而詩則需要擺脫意義的單一,追求意蘊的豐富、多義、多層次,甚至神祕、不可破解──所謂的「詩無達詁」。 一個安置了誘餌的陷阱 因此,本次《聯副》的謎語詩徵稿幾乎是一個安置了誘餌的陷阱,以考驗詩人是否會陷入為謎語而犧牲詩的窘境。我寧可相信,謎語詩應當是披著謎語外衣的詩,而不是用詩的形式製作的謎語。換句話說,一首好的謎語詩不是為了謎語目的所寫的詩,而是擬仿了謎語形態來寫作的詩。詩所真正關注的絕不在於作為謎底的答案,而在於詩(謎面)與答案(謎底)之間所建立起來的多向、多重聯繫。我的那首「示範作」是在一次前往東華大學創研所新詩寫作課的太魯閣號火車旅途中草就的(順便留下了電腦時代寫作幾乎絕跡的手稿),因為當時正在思考新詩寫作上的種種問題,便提筆實驗了八行。我那首詩的謎底是數字0。我料想0的最大好處在於它還具有某些形而上的意味可以挖掘(比如虛無、空無),當然我也試圖從字形、字體、字音等面向上去提示聯想。這樣,詩與其答案的關係就不僅是謎面和謎底的單一關係,也由於謎底本身所具有的不單純特性,回溯性地使得謎面(詩文本)能夠產生多方位的、雜糅的指向──而這,似乎正是一首詩應當具有的品質。 跳脫謎語的束縛便能脫穎而出 不難看出,即使從這次進入決選的31首謎語詩來看,不少詩仍然有被謎語牽著鼻子走的情形。因此,那些跳脫謎語的束縛,首先「把詩寫成詩」的作品,便能夠脫穎而出。在我最後選出的十首佳作裡,比較突出的是白露這首六行的謎語詩(謎底:窗): 天空都切好了,有人要嗎? 從第一行開始,這首詩的詩句就是靈動的:「有人要嗎」的徵詢聲似乎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促使「切好了」的靜態場景變得具有潛在的動感可能。前兩行把從窗戶所看到的被窗框割裂的天空想像成「切好」的食物,切下來的部分裡有的可以用筷子夾,有的可以用來佐餐。但詩裡並未指明是糕點還是酒菜,因而也留下了相當程度的不確定。末兩行的「有人想飛嗎?那麼難以自拔/不斷想填補的空缺」,一方面用類似的設問呼應了起始的詩句,另一方面還從全詩的感性描繪轉到貌似知性的陳述上來──但不管是「難以自拔」還是「想填補的空缺」其實都是對謎底「窗」的似是而非的、詩意的指涉,而絕不是精確的評述。換句話說,作為謎語詩,這一首所給予的暗示既貼切,又不完全落到實處,表面的知性成為知性的偏移和「空缺」亟待「填補」。 美學快樂和現實病症的辯證關係 我注意到神神的謎語詩(謎底:吻)貼於情人節,與此詩的主題也正好「吻」合。這首三行的短詩通過「招潮蟹」與「吻」之間的觸覺關聯,繼而由「潮」引伸到濕吻或性愛的「大水」上(「大水」既與體液直接相關,又隱喻了洶湧的愛意),使得這首極短詩具有足夠豐富的意涵。另一首巧薇的謎語詩(謎底:海)同樣與「潮」有關,同樣是三行的短詩,用「柔軟」來暗示波浪的起伏,用「時間」指涉潮汐,然後從與「時間」相關的陳述(包括「日以繼夜」)轉向對「空間」的描述:但「空間」裡的「失落」──比如被沖走的沙,被侵蝕的礁岩──又與「時間」緊密相關(用作動詞的「鹽雕」一詞還暗暗將海擬人化為工匠)。 在其餘的佳作裡,也可以讀到不少扮作謎語的精采詩句。甲木木的謎語詩(謎底:冰)有些不合理之處,不過最後一行──「終其一生都在編輯,曾經是水的記憶」──似乎成為點睛的一筆:用「水的記憶」來意指冰,通過暗示記憶的封凍,深化了對於生命的理解。居雋的謎語詩(謎底:向日葵)也是透過對某物的冥想來指涉存在的意義。「使得我們,啊/使那位畫家/幸福得有時間生病」中的「畫家」應該是指梵谷吧,不過前一行的斷句故意留下缺憾,後一行的矛盾修辭(oxymoron)又特別留下邏輯的裂縫,提醒我們注意美學快樂和現實病症的辯證關係。蔡仁偉的謎語詩(謎底:影子)也有類似的處理,用「卻無法……」的否定句式來牴牾上一句描述的實在物性,揭示影子的虛幻存在。 這首詩第一行提到的路燈,正是路人甲的謎語詩的謎底。不同於一般謎語所要求的準確對應的意指關係,詩的提示往往是修辭性的、含混的。於是,路燈在黃昏時的閃亮被描述成「一聲羞紅的嬌喘/便響透了大街小巷」,用聽覺的魅惑來暗示視覺的眩目。謎語詩常常用隱喻的方式提示謎底,但與一般謎語的確定意指關係不同,謎語詩裡的隱喻又往往因為多重的指向,不能簡單地連接到謎底上去。比如在可嵐的謎語詩(謎底:吊橋)裡,「懸空的/神經」一方面是從視覺上跟纖細脆弱的繩索作類比,另一方面也指涉了吊橋令人神經緊繃的狀態(特別是第三行還用了「拉扯」一詞)。而orchis.小捲3隻的謎語詩(謎底:爆竹)則用「番話」來隱喻爆竹聲,因為爆竹聲不僅無法聽懂,還具有野蠻的音響效果──「霹靂啪啦!霹靂啪啦!」在這些情形裡,指涉的路徑都不是單向的,而是蘊含了較為豐富的層次。比較特別的是榮恩的謎語詩(謎底:時間),因為抽象的謎底只能用各種具體的狀態來舉證。所以這首詩用「拿走」、「奪走」、「帶走」這樣的詞語指明時間「走」個不停的特性,並且強行拖曳生命的每一個段落。在詩的結尾,把時間留下的「日記本」用於不是慰藉的紀念或懷念,而是「清算要不回的損失」,可以說在相當程度上作了對時間概念的另類思考,所以也就超出了一般謎語的單向和確定指涉。 我曾經自創過一個讓眾人笑岔氣的謎語(不是謎語詩),猜一位大陸詩人名:謎面是「中山先生的乳房」,謎底是「孫文波」。我想說的是,在這樣的普通謎語裡,謎面和謎底的字詞是必須──對應,絕無差錯的。由此說來,謎語詩的精采可能反而在於偏離或切割了謎面和謎底間絕對對應的關係,或者說,把這種關係推向了一個通過各類修辭而更具變幻的境界。因此,大概也正因為「遊戲把詩搞大了」的狀況紛紛出現,謎語的戲裝就特別適合因滿腹狐疑或滿腹經綸而變得大腹便便的詩──我的意思是,雖然由謎語的戲裝遮掩著,詩肚子裡的好胃口仍然孕育著無窮潛在的可能。 【2011/04/04 聯合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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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詩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