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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01 15:56:12瀏覽559|回應0|推薦3 | |
一個金光燦爛的星期天,我抖落了都市的繁華與喧囂,偷得浮生半日閒,獨自一人返家探望母親。 平日,由於俗務的紛擾,「回娘家」在我這個既為人妻、亦為人母、復為人師的都市人來說,便成了一種奢望。若不是父親來信告訴我:母親身體違和,我還真不知何時才能有這閒雲野鶴的一天哩! 金馬號的車子在那蜿蜒如帶的高速公路上,快速、平穩的飛馳著。不消一個半鐘頭,故鄉―新竹的風貌就已展現在眼前。 下了車,又輾轉換了兩班車,越過橫跨頭前溪上的竹林橋,才抵達曾經孕育我二十四年的村莊――石壁潭。 石壁潭是個風光明媚的好地方――依山面水;背靠著名聞遐邇的飛鳳山,面臨著潺潺流水的頭前溪。早先這兒只住著疏疏落落的幾戶農家,後來由於政府大力的輔導與照顧農村,使得農民生活獲得了改善,如今已增加不少新蓋的農舍,也有了做雜貨生意的小商店。因此整個村莊大體上看來,在樸實中已帶點繁華的景象。 當車行至碧溪橋招呼站時,我心底不覺浮上一層怯意,但又有一種遊子回到慈母懷抱中的溫馨之感。下了車,我佇立片刻,順手攏一攏被風吹亂的髮絲,整了整因乘車而坐縐了的衣衫,然後才邁開步子走向家門的小路上。 今天的陽光特別明亮,我走到田塍上,遠遠就望見了母親那圓胖而柔和的身影,倚在門前的石柱邊,翹首企盼著那于歸已十幾年,卻一年難得返家一次的不肖女兒,自遠方歸來。 此刻,我的心不禁狂跳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欣喜之情油然升起,腳步也覺得輕快如昔,於是我三步併作兩步,連奔帶跳的,一邊高呼著:「媽,我回來了!媽,我回來了!」 母親聽見了我的聲音,也看清楚了確是她終日倚閭盼望的女兒時,早已瞇著眼,咧開了嘴,露出我最熟悉的那排金牙,笑著迎向我。我奔了上去,母親邊埋怨,邊高興的說:「以為你不要我這老母了!」我這才驚覺自己已好久不曾歸來,而感到深深歉疚! 母親那親切、和藹的聲音依舊,那慈祥的面容依舊,只是母親的頭上,不知何時已染上了一層銀白,而讓我感到鼻酸不已! 屋側曬穀場上幾個貪玩的小傢伙,聽見了我和母親說話的聲音,立刻爆起了一陣歡呼:「大姑媽回來了!大姑媽回來了!」他們一起飛奔過來,搶著提我的手提袋和包裹。沒有東西可提的,就爭著打水、倒茶。平日空蕩蕩、冷清清的一座大庭院,現在卻因我的歸來,頓時顯得熱鬧非凡。 那隻我最鍾愛的「阿花」,也湊熱鬧似的朝著我「汪、汪」的叫了起來,待我叫了一聲「阿花」時,牠立刻搖著尾巴、扭著屁股,「咿嗚」著,將沾滿了泥土的腳,撲到我的身上來。 這個家,自從大哥過世,嫂嫂改嫁以後,兄妹中只剩下二哥、二嫂和弟妹,但他們都各自在外地做事,平時沒事也難得返家一趟。因此在小姪兒們上學後,家裡就留下了兩位年邁的父母親,守著這座大莊院。 今天由於我的悄然歸來,母親興致顯得特別高昂,似乎忘了身體不舒服。從我進入家門後,就一直和我話著家常,一邊又在忙裡忙外的,儼然健朗如昔的樣子,我正感驚奇,父親悄悄告訴我:母親原沒什麼病,只是最近外婆過世後,他老人家悲痛逾恆,兒女又一個個不在身邊,因此在痛失母親又想兒女的情形下,患上了嚴重的失眠症。因此要我回來多安慰安慰她老人家。為此,我的心頭上才放下了重擔。在做兒女的心上,還有什麼比父母的健康更重要的呢?我不禁為父親善於體貼母親,而感到無限的喜悅和感激。 看著母親那樣忙著殺雞宰鴨,我心理就慚愧萬分。當我急急的把所有的工作搶過來做時,母親卻堅持著要自己下廚,並喝令我去外頭走走。我也不好違拗,於是我信步走到屋後那一畦一畦的菜圃裡。 呵!有蘿蔔、芥菜、橄欖菜、豌豆........那數不清的種類,放眼望去,一片碧綠盎然!我順勢彎下腰去,摘採了一把翠綠的橄欖菜.......。 依稀記得讀初中時,由於兄弟姊妹眾多,環境又差,常因註冊費無著,而東家籌西家借,有時還籌不足一次的註冊費。 母親為了補足我的註冊費,往往在三更時分就起來,摸黑到菜園裡摘菜、洗淨,然後趁天色朦朧之際,挑到鎮上的市場批發出去。等我起床做早飯時,她早已挑著兩隻空籃子回來了。然後匆匆吃完早餐後,又開始擔負起上山下田的粗重農事。於是煮飯、燒菜、餵食雞鴨豬狗的一些雜事,也順理成章的落在我的頭上。 為了博得父母更多的歡心,也是好勝心使然,我總是把學校的功課,在下課時間做完。回到家裡,先把飯菜作完,就自動的挑著水桶,有時是尿桶,到菜園裡,澆水、施肥(天然肥料)。 等到母親幫著父親忙完山上或田裡的事,走向菜園時,我早已把一畦一畦的菜圃都澆過水了。 那時個兒長得不高,挑起桶來,每每在上下田塍間,碰得身子前俯後仰的,水桶更是搖擺得「晃盪晃盪」的響著。 這時母親走來看見了,總是心疼著,卻又掩蓋不住內心的喜悅說著:「傻丫頭,小心一點,不要跌跤了,挑少一點,免得閃了腰骨。」 母親種的菜,總是又肥又大又嫩,因此價錢也比人家賣得好些。她的經驗談是書本上學不到的,我照她的話去做,種的菜成績果然出奇的好。 母女倆往往邊聊邊做,直至全家洗完澡,小弟奉父親之命,來催我們回家吃晚飯時,我們才擔著水桶和一些菜蔬,緩緩的踏向歸途。 這時多半已是滿天星斗,大地一片靜寂,只有那蟲兒的鳴吟,是夜的唯一進行曲。 雖然那時過的是起早睡晚、披星戴月的日子,但是我們從不以為苦,但求全家溫飽和健康,倒也其樂融融。也因此養成了今日的我,能夠吃苦,也能在吃苦當中尋得樂趣,難道這不是上帝對我的另一點補償嗎? 看著菜畦裡一顆顆又結實,又肥大的高麗菜,和園圃裡那剛抽出嫩綠小芽,葉片上還帶著小鋼盔似的小青菜,腦海裡,似乎又響起了我的腳步和水桶的晃盪聲。那一幕幕的往事,清晰的浮盪在眼前,我彷彿又看到了少年時代的自己。 「大姑媽,阿婆叫你回來吃飯囉!」小姪兒這一聲呼喊,切斷了我的回憶! 哦!那美麗的少年鄉居歲月,早已隨著時光的流轉,而消逝無蹤了,我只有惆悵的回到現實來。 午餐時,桌上擺著正宗的土雞、土鴨,以及鮮嫩翠綠的橄欖菜。吃起來特別香甜、滑嫩,那種甘美和芳香,絕不是都市人金錢所能買到的啊!母親的手藝依舊,但願母親的身體也如她的手藝一樣歷久而彌壯。 下午,陪著父親、母親到山腳下的蕃茄園裡,剪修正在開花結子的蕃茄。 走在田塍間,四望田野,一些撒播過子雲英的田裡,一片碧綠如茵,那叢叢的綠意,令人心曠神怡。再馳目遠眺,那收割後,一塊一塊光禿禿的稻田,就像一張舖著黃色錦緞的大床。一腳踩到田裡,倍覺泥土的芬芳。真想就此躺下來,以大地為蓆,蒼天為帳,重新咀嚼童年的歲月。 蕃茄園裡,那一行行青蔥翠綠的藤苗上,結著一串串纍纍的果實,可以想見,又是豐收的一季。 父親、母親,一手持剪刀,一手執藤苗,喀嚓、喀嚓的將多餘的藤苗剪下,好讓果實得到充分的養料。每人額頭上的汗珠點點而下,此情此景,使我聯想起拾穗的農婦,也令人想到「汗滴禾下土」的那份艱辛。 在快樂的時光中,日子過得似乎特別快,轉眼又到了夕陽無限好的時刻。 山腳邊那一排防風林,掩著夕陽的餘暉,我凝視遠方,彷彿看到了一片青青河畔草原景色,那是我兒時經常盤桓遊玩的地方。 已是日薄西山的時刻,修剪工作尚不及那坵田的一半哩!要不是因為明日又必須執起教鞭,去完成那一份「幼吾幼」、「任重道遠」的教育工作,我還真捨不得就此放棄這份失而復得的田野閒趣哩! 在等待末班車來臨之際,我悄悄的告訴母親:「我寧可一輩子做村姑。」母親笑著說:「那就常常回來吧!」 語意裡蘊藏了多少的慈愛和犧牲呵!母親又何嘗捨得我去做一個都市的「貴婦」呢! 車子來了,我帶著父母的慈愛和溫情,提著母親為我準備的兩大袋青菜和一隻土雞上了車。車子「嘟」的一聲,眼看著父母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暮色裡,我的視線突然變得一片模糊。車窗外的田野,依舊是一片寧靜、安詳,而我的心裡卻是千頭萬緒,滿載著依依別情,也盈溢著對鄉土的眷戀。(69.1.15.載於新生報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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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