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到姑蘇見
人家盡枕河 故宮閒地少 水巷小橋多─唐 杜荀鶴
姑蘇附近,吳越之間,那悠悠的古鎮,那漁舟淺唱的吳儂軟語,那水巷人家裡開窗即為畫登樓有詩篇的清麗家居,若是有幸我也願意在那兒長住啊!
遊罷了蘇州後,我們在蘇州火車站前的汽車站搭上了往甪直的車,從蘇州到甪直並不算太遠,汽車站的班車頗多,除了可以從那兒搭車往甪直外,亦可以從那兒搭車往周莊與同里,在車上我們先以電話連絡了甪直的欒太太,欒先生一家人是周先生的朋友,他們一家人都十分的好客,尤其是欒太太燒得一手好菜,每每邀我們一起吃晚飯,那時我們平白的吃了許多好菜,停留在甪直的期間我們承蒙了他們許多的幫助,我們也因著周先生的關係住進了甪直的澄湖花園社區,據說社區裡一百七十多戶的居民中有三分之一來自於臺灣,有三分之一的居民來自於港澳,剩下的三分之一來自於上海,澄湖花園社區就位在於甪直古鎮的後門,花個三塊錢搭三輪車不消多久就可進入甪直,而且從後門進入甪直古鎮是不需要買門票的。
甪直的歷史是極其悠遠的了,連甪字都是個古字,在古籍中稱甪為一種獨角的祥瑞吉獸,古鎮有個直港通向六處,水流型有如“甪”字,所以改名為甪直,據悉甪直的最早名字是叫甫里的,那是因為唐朝詩人陸龜蒙〈號甫里先生〉曾隱居於此,而陸龜蒙的墓也是葬於此的,故得名。
甪直鎮內因為有無數的橋樑,所以甪直又被稱為橋都,鎮內原有宋、元、明、清等歷朝歷代的石拱橋共七十二座,如今僅存四十一座,橋的造型各異,從單孔的到多孔的都有,從拱形的到平頂的也都有,由於甪直的歷史悠久,鎮內的古蹟星羅棋佈的散在鎮內各處,最著名的古蹟該算是保聖寺了,保聖寺距今有一千五百多年的歷史了,寺內的唐代泥塑羅漢享有盛名。甪直鎮內的橋與街是相連的,水巷內搖櫓聲伴著吳中漁女的清聲淺唱,淺唱著小曲兒的漁女一律穿著吳地的青色衣衫,那青的青,碧波蕩漾裡綠的綠,街上發亮的青石是從前車水馬龍的銘記了,好像依稀還能想見從前鼎盛的熙來攘往,巷弄裡的白牆黛瓦撐著寬樑翹脊,深巷長弄裡有濃郁的古意綢繆著,明清的遺韻還在甪直流洩著。
我們住在甪直的那幾日裡承蒙欒先生夫婦的款待,欒太太的手藝極好,欒先生則喜歡小酌幾杯,我們因為常在那兒刁擾也和他們聊了不少,他們夫婦倆都已經退休了,他們的兒子在蘇州工業區的臺商公司上班,因此我們也聊起臺商的許許多多,我們是一聊經常就忘了時間的,往往回到了住處都已經是半夜了。
我們在甪直住上了好幾日,悠閒地在那個風雅的古鎮踱上了幾個白晝與黑夜,偶爾坐在美人靠上看著趕急似的遊客,運河裡的綠波還是在陽光下閃著,幽靜古老的古鎮彷彿始終與如今的喧囂無涉似的,尤其是夜裡,夜裡的甪直是別有一番情趣的,因著地利之便,我們只需花三塊錢雇人拉三輪車即可到鎮上去,欒太太笑著問我們怎麼會想夜裡去鎮裡呢?我笑答因為夜裡人少清淨,夜裡的天氣也涼快了許多,欒太太聽我說完原因也笑了。夜裡的甪直真是別有一番情趣的,只是遊人多半不知甪直的夜色可以是這麼超脫的,白晝裡的喧囂完全是與夜的甪直無關的,靜影沉璧般的月華看來是凝滯的,凝滯在那水波不興的水道裡,幽幽的藍夜竟這樣毫不張狂的擴散著,彷彿,甪直的夜是有味道的,像是一幅寫意的丹青潑墨,像是曇花般輕吐著幽香。
那日欒先生夫婦恰巧也要款待來自於臺灣的親戚,於是便邀我們坐陪,我們是約在鎮上的西匯飯店的,欒太太說只要問問當地人就知道西匯飯店的所在的。西匯飯店該是悠久的了,木門木窗都有那種陳舊斑剝的美,飯店的斜對面是一家賣著當地著名蹄膀的小店,據說那種蹄膀油而不膩而且口感很好,欒太太是善於廚藝的,她為我們點了一桌的好菜,同桌的有三個姐妹來自於臺灣,她們約莫都是退休的年紀了,我們不約而同的聊起兩岸的差別,另一位先生是姐妹之一的先生,他與欒先生都愛喝兩杯的,氣氛很熱烈,我們都覺得是賓主盡歡,那一餐蘇幫菜是自我們初履大陸之後最豐美的,可惜我已經完全記不住那些菜名了。
周莊要比甪直來的大也無可避免的比甪直喧囂,我們擇了一日從甪直搭了車往周莊去,周莊與甪直之間並不遠的,只是來往兩地的中巴十分的擁擠而且經常超載,感覺起來十分的不舒服,我們抵達周莊時約莫是早上的十點,早聽說周莊的門票很貴,但是也聽說有投機取巧的方法可以進入周莊,投機取巧的方法便是雇個當地人載你進去,我們便是這樣進入周莊的,原本我們也以為這是唯一一個取巧的辦法,不過後來我們偶遇了一位已經在周莊定居的臺灣警官,他說如果從周莊鎮外搭當地的公車進入鎮內只要二元,而且還是光明正大的,我們聽罷了他的說法不免抿嘴而笑,後來又聽他說起了在周莊的退休生活,聽來是很愜意的,他說他喜歡一早到市集裡買魚,然後到街上的飯館請人燒菜,他得意的說著他在周莊的愜意生活。
那日的陽光朗朗,我們便在波光粼粼的周莊晃蕩起來,無意間發現了一家三毛曾經停留過的茶館,我們便登樓看著樓下的綠波盪漾,牆上的書信記載著茶館主人與三毛之間的情誼,三毛當時說希望周莊不要被人潮所淹沒,也不希望庸俗的遊人擾了周莊的幽靜,我們則是安靜的喝著一盅甘甜的菊花茶,窗外還是暑氣逼人,人聲鼎沸的氣氛在我們安坐半晌之後也從街上漫了進來,庸俗的遊人不斷的叫喚茶館主人要糕點、蠶豆、要上好的茗茶,大聲的打起了撲克牌,大聲的抱怨溽暑的難耐,我們也就是在那時離開了茶館。
周莊鎮內也有十四座古橋,古橋中最有名的當屬明萬曆年間所建的雙橋,這雙橋由世得橋與永安橋組成,橋面一橫一豎、橋洞一圓一方,樣子很像是古代的鑰匙,當地人也以鑰匙橋稱之。與甪直一般的小橋流水人家也在這裡深刻地體現著,那些臨河水閣、河埠廊坊都與甪直相似,全鎮也是依河築屋,也是一派的古樸,路在這兒是橋的延伸,橋是路的一種,幽謐的長巷,絡繹不絕的槳聲沉沉地在水巷小橋裡迴盪著,周莊的美是典型的了,典型的江南水鄉,也或許由於典型,周莊成名的早,觀光也開發的早,雜沓的人群經常增加了攝影的複雜,在那著名的雙橋邊幾乎尋不到一刻安靜的時光,遊人們來了又去、去了又來,連我在小巷中所找到的最佳觀橋景點最後也被後來的人給佔滿了,粗魯的遊客不停的喧嘩著,有些甚至是很無禮的,小小的方寸之地當時連回身都有困難,六月的周莊是夠雜沓的了。六月的周莊是夠雜沓的了!一陣陣搶生意的叫賣,還有身旁一直嘮叨的大嬸,周莊若是有靈,只怕會有感慨今非昔比的無奈吧!
周莊早在春秋戰國時代即為吳王少子搖的封地,當時稱搖城。北宋元祐年間因周迪功郎信奉佛教將莊田捐給當地的全福寺,地方上為感其恩德,遂將地名改成周莊,宋室南渡後此地的人煙漸密,元代中期沈萬三利用周莊水利之便西接京杭大運河,東北又走瀏河與蕃貿易,遂成巨富,周莊也就是在元明之交成了糧食、絲綢、陶瓷等等的集散地,隨後又發展成為蘇州城外的巨鎮,所以周莊的地方誌上稱周莊之繁榮實為沈氏父子之功,沈萬三在當時是名副其實的江南首富,然而他也因富賈禍,明初朱元璋建制稱帝後沈萬三迫於政治現實而無償資助朝廷修建南京三分之一的城牆,城牆竣工之後沈萬三提請犒賞三軍,此舉引起朱元璋的不快與殺機,因為封建帝制下只有皇帝才能犒賞三軍,加上朱元璋生性原本多疑於是便下令斬殺沈萬三,後因馬皇后緩頰才改發配雲南,發配雲南之後的沈萬三不久也就客死異鄉了。如今周莊的沈廳依稀可見當年沈氏富可敵國的氣派,只是不知客死異鄉的沈萬三如果早知如此,是否會效當年的范蠡縱情山水而遠遁江湖呢?一九八四年當時留美的大陸畫家陳逸飛以故鄉的回憶為主題將周莊畫近了他的回憶裡,當時在紐約的畫廊展出時引起了不小的震撼,後來那幅畫作被石油商人高價收購並在其訪問中國時送給了鄧小平,於是周莊的美更加聲名遠播,一九八五年時該畫被聯合國選為當年的郵票首日封,周莊從那時起便躍入了知名勝景之列,不過也因此承載了過多的遊覽,就像是威尼斯一般,古鎮雖然還是古鎮,但是卻有著今非昔比的感慨。
周莊的美美在它的四面環水,猶如開在塵囂中的一朵蓮花,一朵古老但盎然的蓮花。走在周莊也很容易陷入山水畫軸般的詩意裡,尤其在斜陽西下時分,青色的石路上好像在發燙,陽光抖落在街肆裡在水巷的浮漚裡,讓人很容易地便陷入那首新詩的描繪裡‧‧‧‧河水悠悠流過小橋,流過人家,微風輕拂,吹過廳堂,吹過臉,晨光穿過天河兩岸,我在臉上讀到更深更遠的水紋‧‧‧‧‧
若說江蘇的水鄉都是小橋流水人家,浙江的西塘人家恐怕就是更詩情畫意的了。與周莊的喧囂相比,西塘是溫婉寧靜的,它少了一分商人的霸氣多了一分讀書人的敦厚。我們是從杭州抵達西塘的,短短的一百二十多公里卻花了四個多小時,因為車子不斷的停車、上下貨物,由於在大陸上許多長途巴士都由私人經營,私人經營的巴士通常是沒有制度的,乘客在路旁招手車便會停,乘客與貨物也十分的雜亂,只要乘客付了錢司機幾乎是無所不載的,只是這種巴士在許多情況下卻可能是唯一的選擇。
抵達西塘時約莫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那時的西塘是沉在煙雨江南裡的,微雨裡的水榭小橋和長廊弄堂都在朦朧裡,看來是在畫境裡的,與世無爭的,蒼老的屋宇裡住著淡泊人家。古老的江南人家還是枕河而居的,在西塘的家家戶戶還是臨水映人,小鎮還是處處綠波蕩漾;西塘之所以以人家取勝,在於它濃厚的文化氣息,那些尋常巷弄裡的尋常人家經常有不尋常的故事,「門前街道屋後河,深長巷弄百條多」的西塘自明萬曆到清末的四百二十七年間一共誕生過十九名進士、八十一位舉人還有百餘位的秀才,這樣的文化底蘊不得不讓人對這個風雅小鎮產生興趣,不得不讓人對這個風雅小鎮興歎起來。
我們在風雨長廊裡看著微雨燕雙飛的西塘風景,江南的多嬌嫵媚漫漫地在漣漪裡染開,輕柔的,也是纏綿的,雨絲染成了江南淡雅的顏色。西塘有三多,即橋多、弄多、廊多,其中的廊多是一絕,迴廊都是木造的,斑駁的廊柱有纖纖的古老風韶,憑欄細看著微風細雨,微風輕吹,吹過長廊,細雨微斜,斜進了古弄的人家裡,人家裡飄著書香,書香和著淡雅,這約莫就是西塘獨具的風韻吧!一彎拱橋,粉牆黛瓦,垂柳青青,西塘其實就是一幅山水丹青,我們只不過是千里迢迢地來此入畫,是翩然地悄悄地入畫,生怕破壞了畫裡的小城故事,生怕驚了那拱橋上撐著青傘的人家,嚇了那獨坐在長廊下喫茶的老翁,擾了奔跑在廊柱之間的稚齡孩童──西塘是一首立體的詩,一首可以看見的小城故事。
西塘的歷史也是悠遠的,春秋戰國時代時這裡是吳越的交界地,古稱胥塘、斜塘,又稱平川等等,因為地處吳越的交界,所以古來又有吳根越角之說,西塘在唐開元年間便形成有規模的村落,明代建鎮,古鎮仍保留著相當完整的明清建築群。
我們在三輪車夫的建議下拜訪了幾戶人家,三輪車夫是個敦厚的漢子,戴著斗笠的他笑的很憨厚人也爽快,他說西塘有三把刀,指的是三位當地有名的先生,他們都是藝術家,一把是剪刀,住在桐村雅居的錢先生善剪紙,也雅好盆栽,他說桐村雅居始建於元朝原來是西塘第一大戶方宅的一部份,宅內盆景處處,很有詩意,西塘人家善養鵑,聽說初春時西塘人家的杜鵑花滿開,整個西塘是煙花裡的小城,錢先生的盆栽中也種了許多杜鵑,他親切地帶著我們在桐村雅居裡繞著,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剪紙作品,每一幅都是精緻的傑作,牆上掛著許多書法作品,他說西塘人的文化底蘊豐厚,那些書法作品很多是出自於當地退休工人的手筆,如此一說便更叫人欣賞西塘人的雅致了。我們也拜訪了另一位先生,徐先生是中學老師,他的水陽樓前臨街、後枕河,樓內蒐羅著許多古董,堂內觸目皆是歷朝歷代的藝術精品,實在美不勝收,徐先生善竹雕,作品文人氣息濃厚,他的水陽樓內外散著一股濃郁的人文芬芳,他自己也說“若細雨霏霏,碧樹輕籠,幾多詩情;雪花飄飄,銀裝素裹,幾多詩意!”,樓內實在令人流連忘返,尤其是樓上的小花園,若邀三五好友聚園小酌,看眼下槳聲四起的流水,望綠波蕩蕩映小橋的遠景,幾多詩意!幾多詩情!最令人吃驚的或許是樓內那些書法和丹青,一幅鵝字的書法竟是徐先生的愛女八歲時的傑作,令人難以想像她的造詣,徐先生說他的女兒今年十九歲了正就讀美術學院,想來將來必成大家。
我們卻是無緣拜訪第三位先生的,離去西塘時我們都想改日再舊地重遊,再看看那煙雨裡的西塘,再品嚐那令我們一吃再吃的西塘小粽還有那美味的八珍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