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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31 06:40:48瀏覽92|回應0|推薦1 | |
Excerpt:《孫康宜文集 第二卷——文化散文、隨筆》-2 書名:孫康宜文集【全套5冊】 作者:孫康宜 出版社:秀威資訊 出版日期:2018/05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84581 內容簡介 孫康宜文集全套五卷,各卷分別為:第一卷中西文學論述;第二卷文化散文、隨筆;第三卷自傳、性別研究、及其他;第四卷漢學研究專輯I;第五卷漢學研究專輯II。內容包含孫康宜先生的學術觀念、研究風格與散文思想中「現代」與「古典」的二重性。涵蓋孫康宜先生治學以來所有代表性著述,是研究中國古典文學、六朝文學、晚明文學必備之書! 【Excerpt】 〈極短篇七則〉(七選五) (一)過五十大關 二十五年前我正巧二十五歲。當同年朋友還處在「少婦不知愁」的階段,我不幸遇到了一件人間至大的悲劇。當時我曾流著淚向我的朋友黛思說:「我現在才二十五歲,真不知怎麼能活到五十歲?」年紀尚輕的我,在挫折與痛苦中,只覺得自己已經很老,對漫長的人生旅程已感厭倦。 最近我過了五十大關,不知不覺又想起二十五年前自己對黛思所說的話。頗感驚異的是,今日的我卻覺得自己比從前更「年輕」——現在我對無數個「明天」充滿了好奇,也對周遭的一切產生了不斷的興趣。我不再擁有三十歲時的執著,也不再惑於四十歲時的中年危機。可以說,我又走人另一個生命的開始,回到了另一個童年。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庶幾近之。但我更喜歡法國小說家雨果(Victor Hugo)所說的,「四十歲是少年時代的老年,五十歲是老年時代的少年」。 ——一九九四年二月。 (三)是斷章還是連鎖? 今年我與詩人鄭愁予合教現代詩的課,因此每週都能享受到重讀現代詩的樂趣。今天大家在班上讀的第一首就是卞之琳的名詩《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讀這首詩時,首先想的不外是人世中無數的斷章與隔絕——我與他、人與物、以及現實中許多孤立的象徵符碼。而這種前後不連貫的文本意象,也正是後現代心態的表徵。難怪美國學生對這首「斷裂」的詩頗有「心有戚戚兮」之感。 下了課,當我獨自從教室走回停車場的途中,我突然領悟到,卞之琳的「斷章」寫的實是一種「連鎖」的因果關係因為我們有能力賞風景,看風景人才會有興致看我們;因為明月裝飾了我們的窗子,我們才有餘力去裝飾別人的窗子(夢)。刹那間,我覺得斷絕的又連接了,孤立的又合併了,所有過去活過,夢過的經驗全都形成了一個個連鎖的圓圈。是斷章還是連鎖?完全看你怎麼看。 ——《聯合報·副刊》,一九九五年三月六日。 (四)一千零八面,世事也難全 今日偶然翻閱兩年前劉夢溪先生從大陸托人帶來的《臉譜大全》,那是一本精彩耀目的書,書的背面還有梅蘭芳的題字:「形形色色。」當我又重新揣摩劉夢溪給我的題字時,不覺觸動心弦,淚如雨下,因為它碰到了我內心的傷處。 劉夢溪的題字是:「一千零八面,世事也難全。」那本來是一句安慰人的話,意即世事千頭萬緒,凡事不必求全。然而,那句話正巧說中了我多年來個性中的弱點 ―那就是凡事追求「完美」的害處。人生包涵了無限的可能,也就因此給了我無窮的誘惑,讓我凡事渴求「完美」。但當我取得的成果與所付出的努力不相等時,問題就產生了,我常因此變得沮喪。 實際上,每個人都承載不起太多的「完美」,正如承載不起太多的夢想。一種夢想往往總是要犧牲另一種夢想,因此,人生才有所謂的「選擇」。選擇的意義就是體認世事之間的互相排斥性與「難全」的本質。 ——《世界日報。副刊》,一九九五年六月五日。 (五)樹的聯想 我從前一直很欣賞紀弦的那首「我愛樹」的詩:「我愛樹,所以我是很悲哀的。而尤其悲哀的:我終於不能夠變成功一棵樹……」那種把自己變成樹(所愛)、的欲望代表著一種永無止境的虛幻的迷戀,也是一種盲目與癡情。它使我完全忘記自己,眼中只有那樹。 我現在依然熱愛著樹,但卻抱著一種欣賞的態度。如果說,過去那種「變成樹」的激情欲望使我喪失了自我,今日的欣賞美感卻令我擴展自我。我終於學會了透過自己的眼睛來看那樹,於是我改寫了紀弦的那首「我愛樹」的詩:「我愛樹,所以我是很愉快的。而尤其愉快的是:我終於不必變成一棵樹……」 ——《聯合報,副刊》,一九九五年四月六日。 (七)收藏的樂趣 一般說來,我的朋友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凡事力求「擺脫」的人,另一類則有「收藏」的偏好。前一類朋友喜歡常常清除抽屉,不斷地把過了時的書信和文件丟棄,每讀完一本書就迫不及待地歸還給圖書館,每看完一個電子郵件就立刻把它刪除。通常總帶著那種不受牽掛的爽快,而寫文章時也只憑記憶和想像來從事創作。但另一類朋友卻喜歡收藏文學資料和各種各樣的藝術品,而且對所收藏的每個物件都賦予情感的關切,特別是收集資料時更是全神貫注。每遇到久久遺失的資料時,就有一種「偵探家」的成就感,總是希望能把資料趕快整理出來,與廣大的讀者們分享。 上海陳子善教授乃是屬於第二類收藏型的人。他是帶著「收藏」的態度,把我的一篇篇文章從散佈於各處的報章雜誌中收集起來的。他那種持續的興趣和鍥而不捨的精神令我十分感動。 其實,陳子善本來就是個富有「收藏」癖的人。他不但廣收世界各地的藏書票,而且特別喜歡收集一些新發現的學術材料。在他的近著《文人事》裡頭,許多章節即與佚文的「新發現」有關。例如:〈新發現的魯迅致郁達夫書簡〉、〈知堂佚詩集錄〉、〈胡適佚文鉤沉〉、〈雜談新發現的郁達夫佚文〉、〈郁達夫佚文的發現〉、〈徐志摩佚詩與佚簡重光〉、〈新發現的聞一多佚詩和筆名〉、〈關於聞、梁佚詩的通信〉、〈遺落的明珠——新發現的雅舍佚文瑣談〉、〈少年情懷——談新發現的戴望舒早期佚詩〉、〈埋沒五十年的張愛玲「少作」〉、〈新發現的新月派史料〉…… 最近以來,陳子善又開始研究海外華文文學,所以一直在收集這方面的作者的文章。我自己一向以英語寫作,直到一九九三年左右才嘗試用中文撰寫散文,他才開始在中文的報章雜誌上發表作品,幾年下來,居然也寫了不少篇章。但我從沒把自己想成是一個華文的「作家」。後來,有一天突然接到陳子善教授從上海的來函,說他很喜歡我的中文作品,而且還附上一期從西安剛出版的《美文》雜誌,其中收有他特別為我編訂的《孫康宜學術散文》三篇。這確實讓我感到喜出望外。我覺得子善先生是把我當成一個「新發現」來看待的,這就使我更加感到了一種「被發現」的喜悅。後來,我寫了一篇題為〈美文與荔枝〉的短篇,以紀念這個有趣的插曲。 然而,真正讓我感到興奮的乃是,借著這個有關《美文》的經驗,我發現了一個志同道合的朋友。我自己也和子善先生一樣,一向喜歡收藏——我不但收有許多藏書定畫,而且還在家中的「圖書館」(名為「潛學齋」)中放置了許許多多的「檔案櫃」。在那些檔案櫃中,我收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友人信件、各種各樣的學術資訊、研究資料、相片、名畫影印、音樂簡介,以及多年來自己收藏的紀念郵票等。事實上,我第一次收到子善先生的名片時,就有一種偶遇知音的心電感應。我記得那個名片上寫道:「中國現代文學、臺灣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者、藏書票愛好者、古典音樂愛好者。」這真是一張十分不尋常的名片,好似藏書票那般簡潔而樸素。 但我一直要到今年的七月間才第一次見到子善先生。他和妻子王毅華,藉著來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訪問的機會,終於有時間來耶魯參觀。雖然前後只有短短的一天時光,但他們的訪問卻給了我許多心靈上的啟發。 首先,我帶子善和毅華到耶魯圖書館參觀。剛進圖書館,子善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他可不可以要一張耶魯圖書館的藏書票。於是,我請中文部的龔文凱館長,去檔案庫要了幾張藏書票贈給他。我發現,無論走到那個部門,子善先生總是充滿了活力和好奇心。例如,在音樂圖書室裡,他看到了貝多芬的一份手稿,一時興奮莫名,好像就在那一瞬間,世界上的一切都為了這個「新發現」而暫時停頓了。同時,在那個有名的百納基大理石善本圖書館裡,他也看見了正在展覽的許多經典作家的手稿和經典音樂家的樂譜。這些新發現都讓富有童心的子善先生高興得忘了自身的存在。幾個鐘頭後,我們三人一起走在紐黑文的街上,邊走邊聊。這時,子善突然發現舊書攤上,擺著一本他所敬仰的女畫家Georgia O. Keeffe的精選集,於是,他就立刻停下腳步來,也不問價錢多少就買了下來。後來,我們終於到了耶魯大學的藝術館。剛進門不久,他就看見了一張他已尋找多年的梵谷早年畫作。一時他睜大了眼睛,露出了一種喜悅而驚奇的神情,還頻頻地說道:「啊,這是一個新發現。這一趟耶魯之行可真收穫不小……。」 就這樣,我們過了既豐收又令人難忘的一天。第二天臨別之前,我就把幾年前自己所珍藏的Georgia O. Keeffe紀念郵票送給了子善先生,上頭還附上了Georgia O. Keeffe的一首短詩: 從來沒人仔細注視過一朵花, 真的——那花太小了——我們總是 沒有時間,看花是需要時間的, 就如交朋友一樣,也需要時間。 Nobody sees a flower, Really-it is so small——we havent Time, and to see takes time, Like to have a friend takes time. 真的,友誼是需要時間的。我很珍惜子善先生以一種欣賞的精神收集了我的一些學術散文。劉勰所謂,「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誠不過也。 ——《京華週刊·青年時訊》,二〇〇一年十二月十四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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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