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初上大學,捧著這本書,向我的初戀推薦"我願意為妳朗讀",封面是些微挑逗意味的性感女子顯露床第間的慵懶; 真的過了許多年,腦海已無法浮現清晰的封面影像與小說細節; 連當時使我淚水縱橫的情節段落也早已遺忘。我只依稀記得初戀的他似乎沒有對這本書下任何評語或註解或好惡; 反正, 當時的我們,各自奔馳在倆倆相遙望的歸途。

成熟嫵媚的漢娜,是少年麥克情與慾的初戀女神。十五歲的青春歲月,麥克與年長二十歲的女子墜入狂放的愛戀漩渦,引導懵懂青澀的他探索性的美好。 漢娜喜歡聽人朗讀名著,講好一定要聽完故事才與麥克魚水交融。他認真地朗讀,甚至投入地帶著激昂動作; 漢娜也聽得入神,總是觸動到不能自已。麥克十五歲的青春愛戀是爛漫天真摯切豐沛無畏敏感的,雖然眼前的性感女子足以當他的母親,麥克仍一心滿載著漢娜的魅影,翹課奔赴她家,享受性的美妙; 計畫兩人單車出遊,甚至為她寫詩。只是人生歷練豐富的漢娜,多疑,有距離感,有時甚至冷酷,易怒, 麥克猜不透她的心思,她的神秘; 情竇初開的麥克以為漢娜也同樣愛他,天真的他渴望的是一份對等體貼的愛; 可是充滿神秘感的漢娜拒絕那層心靈的交流,畢竟,他們差距的歲數,墜入了深摯愛戀也終究是不可能有結果的,終究難以面臨現實的殘酷; 她的理性與冷酷,讓少年痛苦不已; 甜蜜的慾水交融與愛的朗讀,竟已成了麥克年少歲月最難以磨滅的深邃烙痕,他一輩子難以忘懷的一段記憶; 漢娜的不告而別,悄然地刺傷少年脆弱而沒有防備的心靈; 她是不得不離開的,她的人生,必須倉促選擇另一個她以為能夠安身立命的境地,為了一向獨立自主的生活。

那一段憂傷的記憶,悄悄地沉入麥克的心底; 不能與旁人分享的孤獨,他只能默默任由憂傷啃噬,直到痛苦逐漸淡逝。七年光陰奔馳,少年已成了法學院的高材生,有幸與教授旁聽一場關於二次大戰迫害猶太人的審判,集中營倖存者出書控訴納粹不人道的對待,幾個為納粹效忠的衛兵因為殘酷地管理集中營,戰後必須承受法律的檢視; 坐在觀眾席的麥克,聆聽著法庭上宣讀犯人姓名,忽然為之驚詫震動; 漢娜施密契---許久不曾憶起的名字---漢娜, 竟靜靜坐在被告席裡,面若鎮定卻無表情; 麥克遠遠望向多年不見的她,目不轉睛; 那在他心底深埋的回憶,深烙的印記,使他思緒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倏然間他封閉在自己的記憶世界裡,只能藉尼古丁紓緩他紊亂如麻的緊繃; 他少年時候純摯的愛,他多少夜晚撿拾那些溫存的片段仍是銷魂...如今重逢的場景,竟是在一場眾所矚目的戰後審判...

他終於驚覺到漢娜的秘密,從審判過程與過往的甜蜜記憶裡。他難過地看著漢娜處於劣勢的發言,遭受其他被告的誣陷,以及,那令她羞恥的秘密,即使是終生監禁的重判也不能使她坦白洩漏的秘密---只因她感到自卑與羞恥---漢娜,從未學會如何識字寫字閱讀,卻承認是她撰寫那企圖掩飾罪行的報告。只因她不願讓別人發現她是個文盲。當年,她工作表現被上級肯定,將從車掌小姐轉調內勤,她卻沒有因此鼓舞歡欣,反而心頭慌亂,對麥克大發雷霆; 升職轉調內勤,反而將暴露她文盲的短處,所以她只得逃脫,另覓一個養活自己的工作; 於是,她到了納粹的集中營裡去,負責看守女性猶太人。

宣判的剎那, 麥可不能遏止自己迸落的淚水; 他知道那些被告所犯之罪與判決應該相同,只是漢娜執意要掩飾自己是文盲的事實,使她遭其他被告拱成謀殺主謀也沒有為自己抗辯; 麥克發覺秘密,心裡痛愴萬分,卻只能看著倔強的漢娜執意認罪,四十三歲的她,有別於其他被告輕判四年,降臨在她身上的,竟是終生監禁的打擊。

我們每個人寂靜的心底深處,是否,都有個令自己難以忘懷的身影? 抑或是曾付出的深摯情感,當初一心一意,最後卻被迫拔除,徒剩空虛失落? 最初始的愛戀,最天真沒有雜質的付出與奉獻,最本質的靈欲渴求,交合完滿; 即使時光無情的侵蝕, 是否我們仍記憶猶新,磨滅不了當時喧騰的熱情與失落的痛楚? 那身影靜止的美好輪廓,是你生命的最愛,或是遺憾; 那些記憶沒有褪色,即使人事已非,現實殘酷,你對過往的那份感懷之情,仍舊栩栩活在老舊軀殼裡。

麥可年少感傷的初戀,成了他內心的陰影,投射到整座他所成長的小鎮; 離開了家,求學、出社會,成家立業,都像斷了線的風箏,甚至父親的葬禮,他竟沒有歸返。他失敗的婚姻,與女兒的疏離,似乎就像現代人共同承受的無奈課題; 中年的他回到充滿回憶的小鎮,看到年輕歲月課堂師長教授過,也曾朗讀給漢娜聽的"奧德賽", 每字每句都曾化作聲響; 看到了純情的自己當年寫給漢娜的情詩,那是一起到河邊戲水的空檔跑出來的靈感; 二十幾年光陰就這麼流逝,青春的烈火就這樣一生燃燒一回; 審判後又經過了這麼多年,年少時魂牽夢縈的漢娜呢? 那第一次的真愛使天真的他攀上頂峰,又使他重重地墜落; 但那畢竟是最珍貴的初戀記憶,是漢娜編織給他的; 中年麥可不假思索地找出錄音帶與錄音機,開始將十五歲時朗讀過的名著都錄下來,寄給仍在監獄服刑,已年近六十歲的漢娜。

試想漢娜收到錄音帶的心情起伏; 從漢娜不告而別到集中營做衛兵爾後判決終生監禁,她或許已經二十幾年心靈空窗,不曾有人進入她虛空的靈府,不曾再有波濤甚至些許漣漪; 一個人若是只為自己獨活,久了或許也習慣了,個性堅毅的人也能夠活得很好; 但如果不小心將情感寄託在外在人事物身上,不小心將情感建築在不確定的人事物身上,受傷的危險性就會產生。而自從麥可開始不停寄送錄音帶給漢娜,身在監獄的她感動不已,且開始想與情意深重的麥可有所聯繫,竟苦讀自修,藉由錄音帶與紙本一一聆聽對照臨摹,認真學會了閱讀和寫字,並且寫信給麥可。她期待麥可能與她魚雁往來,可是等了許久永遠落空,仍然只收到他的朗讀音帶而已。

我總覺得麥可的冷漠,雖然真的傷了漢娜,但卻是寫實的。二十幾年各走各的征途,漢娜又是麥可心中過往的一個創傷,甜蜜卻痛苦的初戀; 雖然如此,情分仍在,他知道漢娜最愛聽人朗讀故事,他便不停歇地寄到監獄裡去。只是麥可不知道多年以後身處兩個世界的兩個人交集會在哪呢?年齡上的差距當然依舊,性感嫵媚的漢娜已經成了老態畢露的年老婦人; 當年她人去樓空不告而別的自私,為什麼可以如此無情地全身而退傷害他幼小的心靈? 但漢娜對他來說,或許已經像是個責任,他能扛在肩上的責任; 初戀的激情與美麗已然衰微,情愛的翻騰終歸平靜; 只是年老的漢娜,沒辦法忍受她情感的寄託竟是對她如此冷漠; 脫離社會二十年的戰犯得以假釋,但卻是另一個夢靨的開始。 麥可為她安排了出獄後的工作與住所,這是他所能夠盡到的責任; 然而漢娜心中全是失落與惶恐。她不小心過於期待與渴望麥可能給她猶如當年天真爛漫的愛與熱情...一方無情,一方脆弱到不能承受,彷彿三十年前初相遇的場景,只是角色互換; 這一回命運交錯的衝擊, 竟是永恆的別離。

人的一生幾回寒暑,又有幾個人能使你永懷胸臆? 分道揚鑣了的情緣,或許有天,會再度烙下新的印痕; 我們構築在別人心中的影像是美好抑或缺憾? 這世上所有的愛情即使堅貞不移,終究會化作親情與責任; 她不是變質,她是蛻變成她應該有的面貌。或許這樣平淡如水沒有激情沒有火花的互信與互愛,才是人世間永恆的真愛吧。只是人們還是會去追尋刺激與絢爛,追尋新鮮而濃烈的情感; 當我們厭倦了膩了原本擁有的幸福,貪求更美好的事物與改變,最後可能會陷入人生劇烈的起伏變動,求變,後來卻跌入"變"的洪流裡,很可能深陷其中痛苦而反倒祈求安穩平淡。我們能真心愛一個人,無私地只為對方著想而不考慮自己的私欲嗎? 我們對待另一半與孩子們都應該奉獻無私的愛, 而非總是投射反應自己的渴望與需求; 我們能真摯祈求傷害自己的舊情人擁有人生的幸福嗎? 愛情與青春,同樣都會改變它的本質面貌,經不起一絲時間的考驗; 當愛情昇華到親情以後,但願能幻化成永恆本質, 即使數十年的光陰流逝,青春已然斑駁,而最珍貴不渝的情,卻累疊成堅實堡壘, 守護著最親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