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敘事，寫黠鼠騙人，得以逃脫；第二段分析老鼠騙人逃脫的伎倆，感慨身為萬物之靈的人也不免被老鼠所矇騙。

　　他從一樁生活小事寫起，寫至「雖有敏者，莫措其手」，把故事交代結束後，再接續「蘇子歎曰」的說理部分，成為精采的寓言。蘇東坡將整個故事說得很詳細，然後才歸納出發人深省的問題：「是鼠之黠也。閉於橐中，橐堅而不可穴也。故不嚙而嚙，以聲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脫也。」本文除突出老鼠的狡猾外，亦顯示出人為萬物之靈，也終被老鼠所騙，人又如何是最聰明？作者從小事歸納出大道理，將老鼠之黠、小童之驚及作者之思，寫得十分精到。並將記敘、抒情、議論合一，是一篇情文並茂、寓意深刻的文章。

   「賦」是一種說故事的文體，多用來寫景敘事。文字敘述間一定有對話，例如本文第一段即出現二次童子說話。鋪陳事物，表達志向，體物寫志，講究文采。「賦」是漢代文學的代表，當時最流行的一種文體，因此有「漢賦」之稱；俳賦盛行於六朝。以字句雕琢、行文駢儷為特色（句必成雙作對，重辭藻音律），亦稱為「排賦」、「駢賦」。而唐之律賦（以聲律和諧、對偶工整為特色），宋之文賦（形式較自由，多以散文說理狀物，純任自然，宋人之作多如此。或稱為「散文賦」、「散賦」），直到明清又演為股賦，賦之發展未嘗或斷，歷史垂二千餘年之久。「賦」的形式介於詩與散文之間的韻文，較接近「散文」，而非「韻文」，多使用整齊的句型，以四言六言為主，可押韻，換韻。〈黠鼠賦〉採用大量的「四言」句，朗讀時可以感受到文字的音樂性。

【作者】

蘇軾（西元1038～1101）字子瞻，自號 東坡 居士，世稱蘇東坡。宋眉州眉山人，為蘇洵長子。嘉祐二年進士，歷官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及密州、徐州、湖州、杭州、穎州、定州等郡守。蘇軾因反對王安石變法，亦反對後來保守派的做法，因此多次遭眨，曾因「烏臺詩案」下獄，幾乎喪命。在黃州時，築室於東坡，後累官至端明殿侍讀學士。卒諡文忠。

軾在文學上有極大成就，北宋大文學家、書畫家，詩、詞、散文、書法、繒畫，樣樣精通，詞的成績最為突出，開創詞壇「豪放派」之風，改變了晚唐、五代以來綺靡的詞風。蘇軾的古文亦極著名，為文雄渾奔放，有「韓潮蘇海」之稱，與古文大師韓愈齊名。與父親蘇洵、弟蘇轍合稱「三蘇」，父子三人同時名列唐宋八大家。詩亦清疏雋逸，為北派大宗。著有 《東坡全集》及《東坡樂府》詞集傳世。

【原文】

　　蘇子夜坐，有鼠方齧。拊床而止之，既止復作。使童子燭之，有橐中空，嘐嘐聱聱，聲在橐中。曰：「嘻！此鼠之見閉而不得去者也。」發而視之，寂無所有，舉燭而索，中有死鼠。童子驚曰：「是方齧也，而遽死耶？向為聲，豈其鬼耶？」覆而出之，墮地乃走，雖有敏者，莫措其手。

　　蘇子歎曰：「異哉！是鼠之黠也。閉於橐中，橐堅而不可穴也。故不齧而齧，以聲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脫也。吾聞有生，莫智於人。攏龍伐蛟，登龜狩麟，役 萬物而 君之，卒見使於一鼠；墮此蟲之計中，驚脫兔於處女，烏在其為智也！」

　　坐而假寐，私念其故。若有告余者曰：「汝惟多學而識之，望道而未見也。不一於汝，而二於物，故一鼠之齧而為之變也。『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無失聲於破釜；能搏猛虎，不能無變色於蜂蠆，此不一之患也。』言出於汝，而忘之耶？」余俯而笑，仰而覺。使童子執筆，記余之作。－－宋．蘇軾(選自東坡全集)   

【注釋】

※黠：音ㄒㄧㄚˊ，奸詐、狡猾。此作奸詐、狡猾解。

※齧：音ㄋㄧㄝˋ，同「嚙」，啃、咬。

※拊：音ㄈㄨˇ，拍擊、拍打、輕擊。

※燭：照、照亮。，用燭火照。

※橐：音ㄊㄨㄛˊ，袋子，可以收束的小囊袋。

※嘐嘐聱聱：形容老鼠咬東西時發出的聲音。嘐，音ㄒㄧㄠ。聱，音ㄠˊ

※見閉：被關起來。見，被的意思。

※發：打開的意思。

※向為聲豈其鬼耶：向，方才、剛才。

※墮地乃走雖有敏者莫措其手：墮地，ㄉㄨㄛˋ ㄉㄧˋ，掉落地上。莫措手足，沒有主意，不知如何是好。＝手足無措。

※橐堅而不可穴也：皮袋很牢固，以致老鼠無法咬破穿透。穴，打洞。

※不齧而齧以聲致人：在不該咬（皮袋）的時候故意去咬，發出聲音來引起人們的注意。

※不死而死以形求脫也：原本沒死卻故意裝死，透過裝死的外表來尋求逃脫之路。

※攏龍伐蛟登龜狩麟：攏，整理、梳理。指「馴服、馴化」。伐，砍、征討、攻打。捕捉。蛟，傳說中能發洪水，像龍一類的動物。漢˙王充˙論衡˙龍虛：「蛟則龍之類杝，蛟龍見而雲雨至，雲雨至則雷電擊。」亦稱為「蛟龍」。狩，ㄕㄡˋ，打獵。麟，1.大公鹿。2.麒麟。

※役 萬物而 君之：役，使喚、差遣。君，統治。

※卒見使於一鼠：突然被一隻老鼠所利用。卒，ㄘㄨˋ，倉猝、突然。

※墮此蟲之計中：墮，落、掉。此蟲，指鼠。

※驚脫兔於處女：脫兔，兔子跳脫敏捷。比喻行動迅疾。史記˙卷八十二˙田單傳：「夫始如處女，適人開戶；後如脫兔，適不及距。」處女，未出嫁且仍保持貞操的女子。亦稱為「處子」。古代指男子在家未出仕或女子未出嫁的。如：「處士」、「處子」、「處女」。現代則指尚未發生性關係的人。

※假寐：閉目養神。詩經˙小雅˙小弁：「假寐永歎，維憂用老。」＝假寢、假臥。

※多學而識之：博學而都默記在心。語出論語．衛靈公第十五．3章。「.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

※望道而未見也：而，讀為如，古字通用。道已至矣，而望之猶若未見。聖人之愛民深，而求道切如此。不自滿足，終日乾乾之心也。善是沒有止境的，學無止境、道無止境。

《孟子．離婁下》第二十章：孟子曰：「禹惡旨酒，而好善言。湯執中，立賢無方。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

※千金之璧：千金，很多的錢財，引申有豪富或珍貴之意。璧，1.古代一種玉器。扁平，圓形，中央有圓孔。2.玉的通稱。

※失聲：不由自主的發出聲音。釜：古代的一種烹飪器具。即今之鐵鍋。

※搏：ㄅㄛˊ，1.雙方相撲打鬥。2.用手撲打。

※不能無變色於蜂蠆：變色，因恐懼或憤怒而面色失常。＝變容、變顏。蜂蠆，ㄈㄥ ㄔㄞˋ，蠍子一類的毒蟲。 

【翻譯】

  　蘇軾在夜裏坐著，聽見有隻老鼠正在咬（東西）。蘇軾拍擊床板，聲音就停止了，停住沒拍，聲音又響起。（蘇軾）吩咐命令童子拿蠟燭照亮床下，那兒有一個空的袋子，老鼠咬東西的聲音就從裏面發出來。童子說：「啊，有隻老鼠被關在裡頭，逃不出去啊！」（童子）打開皮袋看看裏面，安靜的好像什麼也沒有。（童子）又舉起蠟燭來仔細搜索，發現皮袋中有一隻死老鼠，童子驚訝地說：「老鼠剛才還在咬東西，怎麼會突然就死了呢？剛剛發出的聲音，難道是老鼠的鬼魂嗎？」（童子）把皮袋翻過來，倒出老鼠，（誰知）老鼠才落地一溜煙就逃走了。即使手腳再敏捷的人也措手不及，抓不住牠。 

    蘇子於是感歎的說：「真奇怪啊，這老鼠這麼狡猾！牠被困在皮袋裡，以致老鼠無法用牙齒咬破穿透。所以老鼠是在咬不動（皮袋）的時候故意去咬，發出聲音來引起人們的注意；原本沒死卻故意裝死，透過裝死的外表來尋求逃脫的機會。我聽說萬物沒有比人類更聰明有智慧的。人能馴服神龍、捕捉蛟龍，能取用龜殼占卜、狩獵麒麟，役使世界上的萬物，並主宰一切，現在卻突然被一隻老鼠差遣利用；陷入這隻老鼠的詭計中，驚愕的看著靜如處女的老鼠變化成迅捷的脫兔，哪能看到人的聰明智慧在哪呢？」

  　（我）坐下來，閉目打盹，自己在心裏思維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好像有人對我說：「你只是博學知識而都默記在心，但還是離「道」很遠。你自己心裏不專一，又受到外在事物的干擾、左右，所以一隻老鼠發出啃咬聲就使你受它影響支配，幫它化解困境。人能夠在打破價值珍貴的美玉時不動聲色，卻在打破一口鍋時忍不住出聲尖叫；人能夠撲打猛虎，可是見到蠍子時不免面色失常，這是不專一引發的後患。你早說過這些話，你卻忘記了嗎？」我俯下身子笑了，仰起身子又醒悟了。（我）於是命令童子拿著筆，記下了我的文章。      

【賞析】

    危害農林，盜吃糧食，鼠之為害大矣！老鼠自古與人類的生活關係密切，不離人類左右，人們厭惡牠，又對牠無可奈何，因此有不少學者撰文寫詩，痛加撻伐，並將牠們比喻為壞人，筆誅一番。著名的如中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的《魏風‧碩鼠》、《鄘風‧相鼠》；唐代柳宗元的《三戒、永某氏之鼠》、曹鄴的詩作《官倉鼠》；乃至於本篇蘇東坡的《黠鼠賦》……可說不勝枚舉。

　　 這是一篇寓言式的詠物小品，風趣幽默。〈黠鼠賦〉裡有三個角色：老鼠、小童、蘇子。其中，老鼠被聽見－－「嘐嘐聱聱，聲在橐中」，被看見－－「舉燭而索，中有死鼠」，又被倒出箱外－－「覆而出之，墮地乃走」；雖然是被動的呈現，但其實這隻老鼠才是整個事件的主導者：老鼠齧，人就來看；老鼠裝死，人就把牠倒出來，幫牠完成逃脫計畫。文章裡言語生動的小童，看到「死鼠」既迷惑又驚愕，代表的是一般人的意見。蘇子當時年紀雖小，卻沒有因為被黠鼠所騙而生氣，反而從這件事的始末，省思起「人類是不是萬物之靈」的問題。

　　（中心思想）這篇文人意趣很濃的小故事，描寫了一隻狡猾的老鼠(黠鼠)利用人的疏忽而逃脫的情節，說明了一項道理：最有智慧的人類居然被一隻老鼠欺騙，原因在於自己不能專心致志，看清事實真相，反而受外物左右。諷刺了自以為是、眼高手低的人，往往因自己的疏忽，自以為是的想法所惑，無法做客觀理性的思維，以致讓小人的陰謀得逞。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文中既有儒家「刺時刺事」的內涵，又有道家「萬物有靈，草木有本心」的氣韻。故事本身，讀後也能令人感慨萬千，最有智慧的人類，儘管可以「役萬物而君之」，卻難免被狡猾的老鼠所欺騙，原因全在處事時是否心神專一，冷靜面對。專一理智則事成，疏忽莽動則事敗。寓意深刻，發人深省。 

【補充】歷代名家賦作品簡介

○長門賦：文章名。漢司馬相如撰。陳皇后失寵，被漢武帝貶居長門宮。她聽說武帝很喜歡司馬相如的賦，便使人贈相如黃金百斤，請他作賦以挽回武帝的心。相如便為陳皇后寫了這篇長門賦，武帝讀了，陳皇后果又受寵。 

○上林賦：文章名。漢司馬相如撰。藉子虛、 烏有 先生、亡是公三個假想人物的對話，大肆鋪陳漢天子上林苑的壯麗，以及天子田獵的盛況，篇末對天子貪戀游獵，荒廢政務，提出諷諫。此賦與子虛賦保存於史記及漢書本傳中本為一篇；文選則將前半部題為「子虛賦」，後半部題為「上林賦」。 

○子虛賦：文章名。漢代司馬相如所作的賦。文中藉虛構的子虛、烏有、亡是公三個人彼此問答，藉以諷刺帝王的驕奢。

○兩都賦：漢代班固撰，分為西都賦與東都賦兩篇。前篇敘述長安地勢險要、物產富饒、宮廷華麗等情況，暗示建都長安之優越處。後篇頌揚東漢建都洛陽後之種種政治措施，意指洛陽當時之盛，已遠過於西漢首都長安。 

○西都賦：漢班固撰。全文描述長安物產豐饒，繁華熱鬧的景象。 

○西京賦：東漢張衡撰。全文描述長安繁華富麗的景象，結合鋪敘和議論，內容豐富。 

○洛神賦：三國魏曹植作。相傳為甄氏而作。甄氏原為袁熙妻，曹操破袁紹而將其帶回，曹植喜而求之不得，後甄氏嫁曹丕為妃；甄妃死後，曹植於洛水上思之，遂作感甄賦，後明帝見之改名為「洛神賦」。 

○三都賦：晉左思撰，分為蜀都賦、吳都賦、魏都賦三篇。敘述三國時蜀都益州、吳都建業、魏都鄴三地的形勢、物產等情況。 

○哀江南賦：北周庾信哀悼梁亡而作。信以梁人留仕北周，多思鄉之情，故為賦以致意。梁都為昔時楚地，因此本楚辭˙宋玉˙招魂「魂兮歸來哀江南」語為賦名。其中文情哀感，為世傳誦。 

○阿房宮賦：唐杜牧作。述阿房宮富麗堂皇，秦王奢豪浪費，搜刮民脂民膏，使天下人怒而抗暴，終至滅亡。旨在警惕後人以此為鑑。 

○秋聲賦：宋歐陽修撰。全篇藉著描述秋聲來抒發自己內心的感慨，故題名為「秋聲賦」。 

○赤壁賦：宋蘇軾所撰。有前、後赤壁賦，為蘇軾謫居黃州時，與賓客泛舟遊湖北省黃岡縣城外赤鼻磯後所寫的作品。文中借曹操、周郎之事，興發萬物興衰消長之理，吐語高妙，為散賦的代表作。 

○後赤壁賦：為宋朝蘇軾貶官黃州時，與賓客遊赤壁之後所寫的作品。為使與前赤壁賦有所區別，此篇遂題為後赤壁賦。明朝張瑞圖曾將其寫成書法作品，現藏於國立故宮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