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餃子店,
位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但我,
吃了數十年,
年復一年,
日,復一日.
餃子店裡的山東大妹子,
年齡理應與我相仿,
畢竟這館子從小吃到大,
彼此也就這樣,
默默地看著彼此,
既陌生,又熟悉地長大.
即或我如今已然在賢妻愛女的滋養下,
因著歲月化身為一個中年漢子,
但輾轉觀察,
這山東大妹,
應該尚未婚配,
我的猜想.
當然,
我並非或褒或貶,
只是一個長年守在爐火麵堆肉餡兒裡的姑娘,
特別是當他那早逝的父親,
以及看似有些輕度弱智的兄弟,
這個幾分精明懂事的丫頭,
必須在關鍵時刻,
幫著承擔柔弱母親獨力持家繼承父業的勞苦.
也因此,
他的青春年華流金歲月,
自是奉獻給了父親遺留給他們一家子的餃子攤,
就算日漸錯過了適婚年齡,
可能也不願或不敢多想,
加上外表其貌不揚,
且又終年邋遢不修邊幅所致,
久了,也就無所謂,
尤其是面對悅己者容這事兒,
他,
可能老早就心生放棄了.
然而,
我要說的是,
姻緣這回事兒,
很難講的.
以我來說吧,
像我這樣既不奶油,又不小生,
脾性古怪,性情又特難搞的粗曠漢子,
怎會遇上傾國傾城的旺夫愛妻,
說也奇怪.
如果我是,
對位想必山東大妹子,
亦如是.
臨近中午時分,
習癖儀式性地又來到餃子店時,
突然覺得,
今天的氛圍,
不太尋常.
以往煙霧迷漫地熱鍋旁,
總是沁著無色無味的熱氣騰煙,
怎生今日的煙霧裡,
竟卻交雜著幾分粉紅色甜蜜的氣息?
我以為,
我那長年近視散光,
而今又開始交雜鬧著老花的雙眼,
大概是鼻樑上的眼鏡度數不管用了.
但,就算眼力勁兒鬧不靈,
顏色,總不能鬧幻視才是.
後來,
我確定,
小攤上這一切粉紅色的景緻,
不是煙霧中的海螫蜃樓,
只因席間出現某個年齡與我相仿的漢子,
他的存在,
讓所有情境脈絡中的氛圍,
形構出一種不論階級地位,
人人皆可因著愛情,
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粉紅到底.
我,
端詳了一下那漢子:
是的,
他,
和妹子一樣外表不起眼,
但是這男人口若懸河辯才無礙,
既能把那山東大妹子搞得很開心,
也能把他的母親和兄弟,
應付對待地很得體.
從言語與肢體互動的判斷中,
他們應該已經交往了一段,
不算短的時間.
先不管這男人是做什麼的,
但總覺得,
他對這女子並非玩玩,
大妹對他也動了真情,
不時在午間忙中設法偷閒,
透過一些眼神的交錯,
亦或身體的膚觸,
意圖傳遞著一些,
關於"Te amo"的訊息.
那訊號,
我相信不只是當事人收到了,
連我這近視混搭老花,
眼力勁兒不甚佳的大叔,
也都.
那餐飯,
有別於以往,
他們倆兒讓我吃得有些不甚專心.
因為我的視線餘光,
總會不經意地恰似偷吃一般,
老想觀望他們的傳播互動,
目前進展到什麼樣的階段.
當然,
讓我跌破眼鏡的是,
這個總在攤子後頭,
長年忙於桿麵下餃煮湯洗碗的狼狽婦人,
因著愛情,
整個人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光彩.
那頭亂髮,那身熱汗,
那些讓他總是"以麵粉替代脂粉"的憔悴粉妝,
也全透過那個真心愛他的漢子,
山東妹子的邋遢德性,
在那男人的面前心底,
想必盡是性感,盡都完美.
當然,
我相信妹子眼中的那情郎,
是否真心愛他的模樣,
也不會因為餃子攤那堆煙霧粉末的視線干擾,
讓他看不清他情郎為何深愛他的道理因由.
可能長年勞苦,
因著謀生導致誤了女兒婚期的母親,
看到這一幕,
我見到他媽媽的眼神中,
露出了一道死而無憾的欣慰光芒.
至於那仍舊幾分弱智的兄弟,
他或許未必能夠想清悟明,
愛情的美妙與苦澀滋味為何,
但我知道,
在他僅有的智能認知裡,
他應該可以曉得,
這個將來可能成為他姐夫的男人,
真心疼他愛他.
那樣的疼愛,
必定有別於同樣在他成長歷程中,
想必難免遭受凌辱歧視地另一份,
關於真心誠意的關愛與接納.
臨走買單當兒,
耳際邊飄入山東大妹在向客人打聽,
中山北路那一家的婚紗比較好?
因為和他不熟,
本想推薦他仙度麗娜,
但深怕我這陌生人一插嘴,
壞了這一切粉紅色的甜美秩序,
於是,
我選擇暗暗地祝福他,
他的漢子,
他長年勞苦的母親,
和他那天生喜憨,
不知人間愁苦為何的純真兄弟.
妹啊,
將來結婚生了孩子,
媽,
幫你帶......
此話一出,
不知為何,
淚腺的觸刺點,
竟自失控地假裝隨著餃子店用完餐,
同樣滿頭大汗的珠珠滴滴,
順著我那歷盡滄桑的臉龐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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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
葳問妻:
媽咪,
你為什麼嫁給爸爸?
我以為我妻會回答什麼冠冕堂皇的台詞,
未料只是極為冷淡不經思索地回了一句:
"因為你爸爸敢徒手拍死蟑螂........."
突然覺得,
比起山東妹子嫁他情郎的磅礡理由,
顯得我妻嫁我的動機,
異常地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