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幕景象，時常出現在我的夢境中：灰靄色的天空，煙迷霧罩，微風從水軒穿掠而過；殘敗的枯荷，在日暮的池塘颯然搖動；有一縷吳語評彈，疑有疑無，若近若遠地繚繞在波光樹影、曲橋亭榭之間，漸漸地，漸漸地模糊了……這一幕幕光影浮動的畫面，有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柔情媚態。這就是蘇州留給我的記憶。

二十多年前的暑假，恰好家人到蘇州出差，於是帶我去見世面。之前我連火車都沒坐過，對於蘇州的印象和嚮往，是通過唐詩宋詞而得來：漁村水驛，亭台樓閣，吳儂軟語，紅妝翠袖，美人如玉……

蘇州的城市面積並不大，然而街市繁華，人煙阜盛，人文底蘊極其豐厚。在無意識中，你腳下踩踏的土地，有可能曾經歸屬於唐伯虎；你走過的小橋，金聖歎或許曾在上面發過呆；你所瞻仰的樓閣，章太炎或者就在裡面教導過學生；就連那一條條泛著泡沫的小河汊，也有可能曾給過葉聖陶靈感，《多收了三五斗》一文中的場景便是由此脫胎。

在蘇州，我喜歡走到小街小巷中去，徜徉於青石板鋪就的小路，穿行於古樸幽深的小巷，看那布滿苔蘚的白牆小院民居，欣賞炊煙縷縷升起。即使是那些在密布城中的小河汊上賣菜的小船，於我而言，都是那麼的新奇。蘇州的居民，對於外來的遊客早已是司空見慣，並未「避行客，含羞笑相語」。於石鼓池邊，拱橋柳外，擇菜的依舊擇菜，洗衣者比肩調笑，並不因為有外人經過就暫停下手頭上的活計。我深深羨慕蘇州人的這份恬靜、隨意、自適。

在諸多的標誌性景點中，我最喜歡的是寒山寺旁的景色。該寺離市區有段距離，寺周圍基本保持著原生態，幾方突兀的山石，芳草盈階，蘆蒿林立，林中野鳥數聲，襯以河中往來的幾條小船，頗有「蘆花深處泊孤舟」的意境。張繼詩云：「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詩中的那番孤清、悠遠的韻味，在現場很容易取得共鳴。而且，我們去寒山寺那天，正值天上飄灑著小雨，遊客相對較少，煙雨迷濛中，亦為幽靜之好景，另有一番「獨憐幽草澗邊生」的野趣。余深愛之。

後來我時常夢想，期望他日能到蘇州終老。有時，我又會幻想自己是個古代書生，每天捧著書本坐在流水小橋旁苦讀，到了吃飯時間，會有一個荊釵布裙的伊人來招呼我回家吃飯。於是，我攜素手，施施然地與之一同回家去。入夜，一軒明月，風生籬院，與伊人從竹窗看月，煮茗清談；或於案前磨墨捉管，伊人在旁含笑添香。或者駕一葉扁舟，與伊人夜遊靈岩山，水闊天空，一路簫歌相和。便是在那蘇子美、歸有光為之作傳記的滄浪亭中，昔日之沈三白與芸娘，想來也不過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