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好老友,稱老,他一定不服氣。風度翩翩,完全沒有中年以後的肥臃;精選圖案的領帶配上質料高級色澤典雅的筆挺西裝;烏黑頭髮永遠梳理整齊,縱然有幾條不識趣的紋路掛在臉上實際的年齡,被瀟灑風流倜儻的外型掩飾的毫無瑕疵;他是所謂的外省阿,初次見面給人有鐵面的肅然,一交談後發現他不但是風趣幽默,反應敏捷,絕無冷場。那年從某大外銷協會退休後;轉進某大聯誼社任總經理,更是如魚得水。
從此留連那棟33樓裡各俱樂部樓層或餐廳,我們一群朋友總戲稱他『臨老入花叢』,他卻樂得辯稱自己一定是前世為妓,今生轉世投胎,淪為臨老賣笑轉檯陪客為主業。每回目送他轉桌離去的挺直背影,不難想像出他跳探戈花步的優雅。有一回,更在無意中得知,因為獨生女不彈的鋼琴,老兄乃啟發自我摸索學習,在無師自通下,幾年下來竟也彈奏出一手不差的鋼琴,平時不但能自娛,還娛他最鍾愛的兩個雙胞胎小孫子呢。
三二○大選過後不久,我們在e.mail 上相互問候近況。大哥口氣有點輕蔑,卻很得意表示,阿扁總統搞經濟恐怕外行;搞一下景氣卻不錯,最近股票小賺一筆,特別邀請外子與我前往他的聯誼社餐敘。餐桌上不免俗套,順應流行,我們當然也聊起當今首要國家大事 ── 選舉。很明顯的我們選不同號。可是,話鋒一轉他突然提到,投其所號者確實有許多尚待改善之處;我不禁好奇問他,那為何不與我同號呢?
理由很簡單,他說:「我最痛恨台灣人罵我們是『中國豬』。」
我們三人哈哈大笑,此心結可真大了。而我赫然想起,有回坐上計程車,印象中司機是中年人。車上撥放著台灣話的討論節目,我沒有任何意識,只想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打幾通電話,所以操標準國語請司機先生,將聲音關小聲一點;隨即大方送的利用手機與朋友還是操國語暢談一番。電話掛斷後,司機突然斥罵說:「你這個不會講台語的中國豬…」剩下的其實我也不記得;我沒有搭腔,只耐心等候到目的地,將車門打開,數好車資,全身站在車外,將車資放在司機手上時,用字正腔圓的『台語』告訴他:「您嘛是要賺我這仔中國豬ㄟ錢啦!」 此時此刻回憶起來,真的與鄒老一般心情。
雖然與鄒老在年紀有差距,生活型態,思想理念也截然不同,多年下來因為鄒老的成熟穩重,老哥哥沒有因為小妹的特立獨行,漸行漸遠,反而展現雍容大度,時而安慰鼓勵,時而耳提面命,因此維繫了這份難得的忘年之交。
二○○四年的總統大選,為了一個人當上總統,也為了另外一人當不成總統,不僅僅是好朋友反目成為陌生人;左鄰右舍不是轉彎閉不見面,就是冷漠以對。心的悸動不再是為了心愛的人,或是美夢成真時;咬牙切齒的恨,不再是為萬惡的共匪,而是天天見面,同住一地的台灣地上的台灣人。
早幾年因為一九九五潤八月或是第一次對岸飛彈擺錯方位,或是總總不同的理由,紛紛走避、移民他國的台灣人不計其數。說明白的,能跑的,早也走了。留下來的不是走不了、也可能是不走的了,決定繼續留住台灣的您我他,姑且不知是為了甚麼樣的理由;大膽猜想無非是:土生土長,從來沒有離開過的;由外地移來多年,心繫老家又被那灣灣的鄉愁隔著的、也可能是半數家人移民國外安居,獨留一人在此繼續挖寶的、或是世界風光親遊夢遊一半,還是覺得這裡最美的,像我一般;無論如何,為任何一個自以為是的理由,促使您我他同留此地,請注意,統統都是被關在這塊土地上的豬,應該統稱台灣豬。
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中國豬或是台灣狗。
完筆於公司 2004/4/23 07;36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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