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獨上高樓

第八章•軟硬兼施

司馬錯的如意算盤並未打響，蠻兵的帆船並沒有孤軍追擊，仍然保持了隊型，不急不徐地推進。司馬錯見狀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順勢後撤，先逃過葬身魚腹之危再說。

就在此時一枝火箭從蠻兵的旗艦射向空中，那火箭飛得極高，可見射箭之人的膂力十分驚人。顯然這枝火箭是個信號，一霎時，夾江兩岸的山壁上就跟著出現了無數火星，一看便知那是火箭的箭頭被點燃了。那火星密密麻麻的數以千計，原來蠻兵並沒有把主力放在水面上，而是埋伏在兩岸的山上了。緊接著，第二枝信號火箭又射入了空中，然後火箭就像下雨一樣，從兩岸山上向著秦軍艦隊傾洩。

照說秦軍這些大船的人員躲在盾牌或防箭板下，是不怕箭矢攻擊的。即使是火箭，由於箭頭上能攜附的火力甚小，釘上船板的火苗很快就會熄滅，並不能點燃船身。可是這些火箭既非射向人員，亦非射向船身，它們的目標是船帆，而船帆是能夠被火箭點燃的。

司馬錯大驚失色，因為船帆被焚毀，就等於船隻失去了動力，他們就只能被水流沖到那巫女面前，引頸就戮了。蓋若是小船，船體輕，吃水淺，水阻小，單靠划槳便能逆流航行。而秦軍這種大船，船體重，吃水深，水阻大，單靠划槳是划不遠的，划槳只能當成輔助動力，唯有依賴風帆才能逆流前進。

到了這個地步，秦軍也只能拼命逃跑了。只是在這段逃跑的航程中，一路上都有大量火箭從兩岸山上射下，於是一艘船接著一艘船，先是船帆被焚毀，然後隨波逐流，漂到賨軍陣前，被巫女施法弄沉。

司馬錯領著約摸一百艘的倖存船隻，逃到了彭村，搶灘登岸，因為江面上再也待不下去了，唯有腳踏實地才能苟延殘喘。如此這般，一萬名左右的秦國殘兵敗將，就在彭村結寨佈陣，準備與蠻兵打一場陸戰，看你那妖女上了岸還能變出什麼花樣。

可是蠻子們又一次讓司馬錯失望了，他們並沒有登岸來攻，而是在江上佈滿了戰舟，將彭村團團圍住，看來是打算要把秦軍活活餓死。司馬錯此番進軍，採用的是補給隨軍隨船的政策，就是每條船上都攜帶了隨船部隊的全程糧食。所以，彭村的秦軍手上還有一個月的糧食。可是，一個月以後呢？

司馬錯正在苦惱，哨兵就進帳來報，說蠻兵靠岸喊話，要秦軍統帥去蠻兵大營談判兩軍議和之事，而且還挑明了只要秦軍統帥，不接受別人，他們那兒有人認得將軍，別派人冒充。

眾將官都勸司馬錯別涉險，中了蠻子的陰謀詭計。但司馬錯心想，反正糧食吃完了也必死無疑，而且還要拉上這一萬名弟兄陪葬，倒不如賭它一賭，或有一線生機。於是他連一名隨從都不帶，隻身上了蠻船，往蠻營去了。

司馬錯被帶到蠻子大營，他知道這村子叫做二水村。蠻子大營就只是一塊露天空地，幾十個看來巫師模樣的蠻子圍成圈席地而坐，唯有居中位置搭了一個茅棚遮陽，裡頭坐著一位白衣女子，應該就是江上所見的那位巫女了。

司馬錯走進空地，就聽得一陣悅耳的聲音說道：「司馬將軍好膽識，歡迎你來，請坐。」，這正是那巫女在發話。

司馬錯盤膝坐下，抬頭望了那巫女。這一看大出他意外，那妖人不但不猙獰可怕，反而長得十分端正秀麗。而且氣度雍容尊貴，又透著濃濃的書卷氣，便是中土各國的貴族淑女，恐怕也很難找出這等人才。要說有何可怕的人物，那也是站在巫女身後的獨臂劍客，那傢伙臉上一道大大的刀疤，眼神如刃，身材雄偉，氣勢慓悍無比。

司馬錯回道：「好說，夫人如何稱呼？找我來是否意欲歸順大秦？」。

那巫女說道：「小女子羅清，忝為賨族大巫頭，今日代表我族八十一洞父老，敦請秦國爾後勿再來犯，將軍若能應允，我等即可放將軍與貴屬平安離去。」。

司馬錯道：「日前小小接觸，也難說誰勝誰負了。本將尚有精兵三萬，糧草充足，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何況，大王命本將來請爾等歸順，如今任務未了，如何能遽然離去？」。

陳清沒理他的吹牛，笑笑說道：「秦國勞師動眾來此，不過就是要對咱們徵糧、徵布、徵役、徵兵罷了，這也不是全然沒得商量，或許咱們可以意思意思，也好讓將軍回去有個交代。」。

司馬錯大感驚愕，對方已打了大勝仗，又眼看就要全勝，不知為何姿態還要如此之低？而在座的各部落巫師，也聽得一愣一愣的，搞不清大巫頭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其實陳清覺得自己才剛剛起步發展實力，要報仇血恨再等十年不晚，現在不但不該跟秦國翻臉為敵，反而須得善加安撫，軟硬兼施，讓秦國對此處失了興趣，那才是上上之策。

在大家一頭霧水之時，又聽得陳清說道：「徵役、徵兵這兩樣那沒得商量，咱們是決計不幹的。不過，我族倒是可以每年備上糧十萬石(註一)、幣一百萬錢、布一萬匹、羽一千根(註二)，做為送給秦王的賀年禮物。」。

眾巫師們聞言大嘩，紛紛埋怨豈有此理，怎麼打了勝仗還要納貢？

陳清連忙舉手，高聲喊道：「各位老師！各位老師！聽清一言。這些只是禮物，不是納貢，而且各村不用攤派份子，這些禮物悉數由羅氏商號出資。」。

司馬錯聽到「羅氏商號」四個字便恍然大悟，原來這巫女就是鼎鼎大名的富商「寡婦清」。看來她既要維護自己的族人，又不想跟秦國翻臉成仇，因為她在秦國還有生意要做。這麼說來，秦國也未必就拿她毫無辦法了。

司馬錯道：「我王富有四海，原本不會在乎這點禮物，但夫人那麼有誠意，我王也會嘉許的。不過，送禮之說名不正言不順，何不讓本將奏請我王冊封夫人為女侯，讓夫人風風光光地納貢朝謁，豈不更好？」。

陳清晒然說道：「我等皆為葛天氏之民，大家各自過日子，本來無國，何言君侯？再說，就算咱們要捧個什麼大王，那也該尊奉周天子才是。至於貴國嘛，還是別多事了，把咱們視為化外野人就好。」。

……

送走了秦軍，陳清母子倆密商大計。說是商議，其實全都是姬宇一個人的主意。陳清在頻頻點頭贊同之餘，也驚異這兒子思慮之周、謀略之深，那絕對無法僅靠聰明與學識就能達到，而更需要豐富的閱歷、洗練的智慧方克以致，可是他卻並非七十歲，而是不足七歲！這只能說是上天所賜了。

大計方針既定，便開始行動。首先，陳清做主為羅全與梅姑成了親，他倆早就情投意合，這就別再磨菇擔誤了事情。

陳清以羅全、梅姑夫婦加上羅根、羅枝兄弟四人為核心，再從二水村鄉親與羅氏員工裡，挑選了淵源最深、最忠誠、最老實、嘴巴最緊、最不好奇的兩百名男女，讓他們移居桃花源。這批人的任務一是負責淘金鑄鎰，二是準備接待、照料「希望團」的孩子們。

涪水羅氏正在天下廣設孤兒院，並計畫在這些孤兒院所收容的孤兒之中，選拔那些在智力、體能、心理、人格各方面都最優秀的孩子送到桃花源，接受姬宇的親自教導，以培養他們成為能力最強、最忠貞不二的核心幹部。這些孩子們，就是所謂的「希望團」。

為了保護與維運桃花源這個重要的秘密基地，陳清在聚鬼灣底的白泥河河口建立了營寨與碼頭，調派賨族戰士駐守。這據點既是看守桃花源水道入口的哨所，也是大船換小船的接駁港。

姬宇將羅全等兩百零四人帶到了桃花源，領著他們在桃花源與金溪之間開闢步道，設立金鎰生產線，並示範做了幾爐，就帶著第一批產品往郢都去了。

……

司馬錯返回咸陽後將情況向秦王(註三)奏報，並強調那寡婦清的妖法厲害，非人力所能敵，除非先行刺殺這名妖女，否則難以將枳南收歸大秦版圖。

秦王心想那枳南地處邊陲，物產貧瘠又無戰略重要性，拿不拿下，什麼時候拿下，其實都沒那麼要緊。要緊的是，此役損兵折將鎩羽而歸，臉上實在無光，有損秦師的無敵威名，需得遮掩一下才是。

於是秦王就宣稱涪地賨人歸順秦國，並且給那寡婦清強迫中獎，下詔封她為「涪侯」，領涪地八十一邑，而涪侯每年送來的那些錢糧布疋，當然就不是什禮物，而是貢品了。這些安排，不管妳寡婦清樂意不樂意接受都無所謂，反正天下沒有人會聽妳說什麼，還是本王說了算。

(註一)戰國時一石相當於今日二十公升。

(註二)指鷩雉尾羽，鷩雉今俗稱金雞，學名紅腹錦雞，其尾羽為頭盔裝飾。

(註三)當時的秦王是秦武王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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