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勵精圖治

第十章•天涯孤女

在那遇難的船上，姬宇察覺一名女子似有生命跡象，忙上前檢視。他發現那女子胸口被劈了一刀，胸骨切裂，深逾數吋，照說心臟應已被劈為兩半，但此女心臟生得偏在右胸，因此並未中刀。看來這殺手對自己的刀法有絕對的信心，一刀揮出就不再查看，卻不知沒砍到要害，是以讓這女子逃過一劫。

姬宇命人將那女子搬到自己座艦上，親自救治，成功讓她脫離險境。此時特遣艦隊也就地下錨，派出潛水伕將船底的平衡鰭板拆除，使這五艘海船的吃水陡然少了三公尺，可以做內河航行了。

特遣艦隊往恆河上游航行三天後就到達了華氏城。由於這些船體型特大因而引起轟動，摩揭陀朝廷派了官員來瞭解情況，所以沒什麼困難就讓國王知道了來者的身分與意圖。國王允許中國船艦靠岸，並命中國使節團進城覲見。

中國特使姬狀向適實王呈遞了國書，這份國書以婆羅米文書寫梵語而成，寫得詞藻典雅華麗，而中國特使的摩揭陀俗語也相當流利，這代表中國人是有備而來的，贏得了適實王的讚賞與敬意。

接下來中國特使介紹了中國天子贈送的禮物，其中以絲綢為大宗，這是印度人從未見過的好東西。還有一把鑲滿寶石華貴至極的寶劍，以及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最特別的是一些極盡奇技淫巧之能的玩具，譬如「銅鍍金轉花自鳴過枝雀籠鐘」，它每隔一個“卡拉”(註一)籠裡的銅鳥就會跳出來「布穀！布穀！」地叫。又如「竹絲纏枝番蓮多寶格圓盒」，這玩意展開來是面屏風，翻轉之後又成了各種角度都可置物的格架。還有18K金防風打火機、畫琺瑯歌劇望遠鏡…等等，讓摩揭陀國滿朝上下大開眼界。另外還送了許多美味又包裝精緻的巧克力糖、南棗核桃糕、鳳梨酥等零食，甜甜印度朋友們的嘴，有助於大家多說好話。

由於適實王對這些豐厚的禮物滿意極了，便一口答應了中國來通商與招募移民的要求，並且還回贈了中國天子一百頭戰象。其實回贈這等重禮，除了因適實王不肯輸了面子之外，也帶點耀武揚威的意味，他要讓中國天子瞧瞧摩揭陀的武備有多麼強大，這麼厲害的戰象本王還多得是呢！

不過這些戰象卻讓姬宇十分頭疼，把牠們運回國內實在太費勁，而且這些傢伙被訓練的只知打仗，不會工作，也不適合野放。所幸華氏城近郊有一處象園願意代為飼養，姬宇就花錢請這些大象去住飯店了，以後怎麼處理就再說吧！

覲見完畢，姬宇回到艦上，發現梅克納河口兇案那位倖存女子已清醒過來。姬宇瞧她精神還行，就詢問了她的身分，好通知她的家屬來把她接回去。可是這一問就問出了難題，因為那女子所有的家屬都在那艘船上，全部遇害了。

那女子名叫「波塔米昂」，船上被殺害的那個員外是她的父親，名叫「賓伽羅跋娑」(註二)，是鴦伽(註三)的婆羅門，也是個很有名氣的算命先生。不久前賓伽羅跋娑被適實王請去給王子們看相，希望他能指出那位王子最有王者之相。

適實王的妃子中有一位達摩(註四)是賓伽羅跋娑的親戚(註五)，就以此關係請託了賓伽羅跋娑，讓他做了點弊，使適實王對她生的兒子「阿輸迦」(註六)另眼相看(註七)。事後達摩怕作弊的事情露餡，就催促賓伽羅跋娑盡早離京，趕回家鄉去。

達摩擔心從華氏城往鴦伽的路上盜匪甚多，還禮聘了威名赫赫的武師「旃陀由他」隨行保護他們。這旃陀由他人稱「婆稚尊者」，“婆稚”是勇健的意思，他被印度人公認是天下最強的劍客。萬萬想不到的是，旃陀由他竟然在半路上突然翻臉，殺了賓伽羅跋娑一家以及所有的從人。

波塔米昂哭求姬宇帶她去官府報案，捉拿兇手，為家人報仇。姬宇心想自己一個外國人，波塔米昂一介孤女，告的又是個這麼厲害的角色，那地方官八成會敷衍塞責，不想管這事。於是他便命人抬著波塔米昂，帶她進宮求見國王，直接告御狀了。

波塔米昂雖然懷疑旃陀由他是受達摩指使，為掩蓋父親給王子們看相作弊而殺人滅口。但一則沒有證據，再則揭露此事後果太嚴重，父親的遺體恐怕還要受到凌辱，所以她就不敢牽扯上王妃，只請求國王懲罰兇手。

適實王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因為殺害婆羅門是極嚴重的罪行，而且在外國使節眼皮底下發生這種嚴重治安事件讓他很沒面子，於是就嚴令城守去捉拿嫌犯回來審問。

那城守知道旃陀由他很不好對付，就鄭重其事地調集精兵猛將，才敢前去捉拿。正因為這番動作太大，讓旃陀由他得到了風聲，就先一步逃跑了。而且他逃亡前還先闖回他學藝的師門，殺了他的掌門師兄與幾個門中弟子，搶了兩件師門秘寶，然後才揚長而去不知所終。

旃陀由他的師門是一支沙門教派，稱為「瑜伽」派，該派主要傳授哲學與知識，而武功則是該派為煅煉身心而發展出來的另一門技能。旃陀由他在哲學與知識方面造詣不高，但武功卻練得極強，是上代掌門人「帕坦伽利」(註八)大宗師在武功一道上最得意的弟子。

瑜伽派門徒人數眾多遍及整個印度，旃陀由他殺了掌門人，又奪了師門秘寶，該派的成千上萬的徒眾是饒不過他的。加之官府的通緝追捕，他在印度絕計無處容身，但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訪問過了摩揭陀國之後，姬宇又去了羯陵伽、朱羅、潘地亞、哲羅四個國家以及馬拉地邦群(註九)。由於波塔米昂無處可去，姬宇只好把她帶著，跟著特使團東奔西跑。波塔米昂孤苦無依，見姬宇對自己和善體貼，而且又英俊瀟灑，就對這位救命恩人起了以身相報之心，整天黏在姬宇身邊叫他「主人」，洗衣泡茶地伺候的無微不至，生怕哪天這“主人”不要她了。

姬宇訪問各地的情況大致差不多，各國各邦都同意了中國派駐使節、通商與招募移民的要求，也都對中國天子回贈了厚禮。羯陵伽國王挑了他最美麗的三十名後宮佳麗為禮，朱羅國王送了精壯男女奴隸各八百名，潘地亞女王(註十)則慨贈百顆碩大、純淨且色澤飽和的紅寶石、藍寶石及貓眼石，哲羅國國王以及馬拉地邦群的大君們也都拿出了當地最珍貴的特產。所以姑且不論日後的經貿利益，單單交換禮物這一項，中國天子就賺很大了。

姬宇與波塔米昂之間的感情發展得很快，不只波塔米昂對姬宇依賴更深，姬宇也對這又漂亮又溫柔的女孩油然而生難捨之情。兩人朝夕相處十分親密，無話不談。當特使團完成任務回到中國時，波塔米昂知道了姬宇其實是一國之君，便以侍妾自居，照顧天子的衣食起居貼身瑣事。姬宇對此也欣然接受，只不過仍然保持最後的防線，沒讓她把侍妾所有的職責全都盡了。

波塔米昂向姬宇透露了自己的身世，原來賓伽羅跋娑只是她的繼父，而她的生父是個色雷斯人，叫「歐邁尼斯」(註十一)。

歐邁尼斯是已故亞歷山大大帝的部將，去世前擔任卡帕多奇亞(註十二)的總督。而波塔米昂的母親；就是在梅克納河上遇難的那名貴婦；則是波斯人，叫「阿托妮絲」(註十三)，是前巴克特里亞(註十四)總督「阿塔巴左斯」(註十五)的女兒。

在波塔米昂的母親懷著她時，她的生父歐邁尼斯就死了，所以她成了遺腹女。雖然一出生就沒有父親，但由於卡帕多奇亞繼任總督的關照，波塔米昂仍然過著公主般的生活。直到她十四歲的時候，早年被她父親驅逐的舊領主反攻復辟(註十六)，波塔米昂與她的母親淪為奴隸，後來被賓伽羅跋娑買下。

賓伽羅跋娑是鴦伽的婆羅門，家境富裕，衣食無憂，以遊歷天下為樂。他在卡帕多奇亞的奴隸拍賣場上一眼見到阿托妮絲就愛上了她，毫不猶豫地出高價買下她們母女。由於阿托妮絲的血統高貴，他就沒什麼疑慮地娶之為妻，而且不嫌棄這女人拖油瓶的女兒，反倒視若己出，並對能撫養一代名將歐邁尼斯的後人感到十分榮幸。

波塔米昂長大後，賓伽羅跋娑就為她尋找婚嫁對象，可是相親無數，就沒有一個讓他覺得配得上這寶貝繼女的，於是這事就這麼磋跎了下來。而波塔米昂也很開心不必出嫁，可以陪著繼父與母親到世界各地遊玩。就這樣一家人遊蕩多年才打道返鄉，並且發生了給摩揭陀王子們看相這事，遭到滅門之禍。

(註一)“卡拉”是古印度計時單位，相當於四個小時。

(註二)賓伽羅跋娑是當時印度著名的卜者，見於《阿育王經》。

(註三)鴦伽約在當今印度Jharkhand東北部。

(註四)達摩是阿育王的母親，見《摩訶波羅多》。

(註五)《阿育王經》記載達摩是詹波城的婆羅門，詹波城即鴦伽的首府，所以此女可能真的是賓伽羅跋娑的親戚。

(註六)阿輸迦即後來的阿育王，孔雀王朝的第三代國王，在他手裡摩揭陀擴張到了最高峰。

(註七)此事見於《阿育王經》。

(註八)帕坦伽利是古印度聖哲，瑜伽經典《瑜伽經》及梵語文法《大疏》的作者，在世時間不明，從公元前四世紀到公元四世紀都有可能。

(註九)馬拉地邦群，指當時散佈於印度Maharashtra邦一帶的小邦國與部落。

(註十)據塞琉古王國派駐孔雀王朝的大使麥加斯梯尼的著作《印度志》所載，潘地亞是母系社會。

(註十一)歐邁尼斯，Ευμένης，曾任馬其頓的王家書記官與亞歷山大大帝的禁衛騎兵副司令，公元前316年被部下出賣而遭殺害。

(註十二)卡帕多奇亞，Cappadocia，約當今土耳其Nevşehir、Kayseri、Aksaray、Niğde等省份。

(註十三)阿托妮絲，Artonis，阿里安《亞歷山大遠征記》記載，亞歷山大大帝作媒將她嫁給歐邁尼斯。

(註十四)巴克特里亞，Bactria，約當今阿富汗北部、塔吉克南部、烏茲別克東南部一帶。

(註十五)阿塔巴左斯，Artabazos II，波斯貴族，亞歷山大大帝欣賞他對波斯王的忠誠，在征服波斯後仍予重用。他的大女兒巴耳馨是亞歷山大大帝的情婦，二女兒阿塔卡瑪嫁了托勒密，而三女兒阿托妮絲則嫁給波塔米昂的父親歐邁尼斯。

(註十六)狄奧多羅斯《世界史》記載，公元前301年阿里亞拉塞斯二世從亞美尼亞借兵，打回卡帕多奇亞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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