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你藏不住

今宵送你進火爐

永別了

契訶夫！

夾鼻眼鏡山羊鬍

你在笑，我在哭

灰飛煙滅光明盡

永別了

契訶夫！

流沙河先生這首〈焚書〉，寫的是文革時期，詩人迫於時局，不得不將藏書付之一炬。詩不見得高明，但那一股書生悲憤，是相當動人的。當初在余光中先生的文章裡頭讀到這首詩，久而不忘。

說到契訶夫，一般人會馬上想到俄國寫實小說。大學時代讀過幾篇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其中一篇是老師指派的課外閱讀作業，選的是收錄在教科書裡的英文版本。這篇〈Misery〉情節簡單，描述冬夜裡一名馬車夫的故事。馬車夫死了兒子，滿心想找人傾訴，然而乘客來來往往，沒人把這當一回事。載完客，好容易和一位同行搭上了話，可惜還沒來得及深談，對方已沉沉睡去。最後馬車夫實在是忍不住，只能同拉車的母馬說起兒子過世的事來。這樣的轉折，乍看有點突兀，仔細一想，又讓人覺得入情入理。當世情澆薄，卑微的人也只能從無知走獸上，卑微地獲得一絲慰藉吧。契訶夫這篇作品，不以緊湊的情節取勝，而是細細鋪陳，讓讀者從看似平淡的發展中，慢慢體會小人物的無奈。故事結尾，馬車夫對著馬兒娓娓傾訴的樣子顯得滑稽可笑，但讀到這裡，相信沒有讀者笑得出來，因為契訶夫的夾鼻眼鏡映照出來的，不僅是滑稽可笑的表象，更是表象之下，深層的悲哀。

民國九十四年五月二十九日張貼於「南鵲書廬」舊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