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牙記〉　　◎雨諄

（一篇很高中生口吻的日記小品）

　　我很怕痛。

　　但還是鼓起勇氣去拔智齒，聽說不拔會擠壓到臼齒使之難看。

　　走進診所，裡頭沒什麼客人，只有一缸等著看熱鬧的血鸚鵡，吐著泡泡跟你說：「嘻嘻，歡迎光臨拔牙地獄，有專人為您服務，請放鬆您的表情，讓您放鬆表情正是我們這缸水生魚類的責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血鸚鵡咧齒而笑。

　　我掛號完，坐在旁邊看血鸚鵡梭巡在水草間戲水，等死。

　　林雨「淳」請進。醫生又念錯名子，只有中 文 老師會念「諄」，也罷，我擔心的不是這種小事。

　　平躺在躺椅上，頭上一盞大燈照口腔，醫生整理工具的金屬碰撞聲清晰入耳。

　　該準備受刑了。

　　開始拔牙之前，我惴惴不安地問醫生過程到底有多痛，沒用兩個字全寫在尚未手術卻猙獰的表情上。醫生溫柔告誡說男孩子怕什麼痛，一下就過了還痛什麼。聽起來像在嘲諷，不過恐懼讓我顧不了那麼多，不會痛當然最好。會痛，也只是有人放在我口中的手指跟著緊緊發痛。

　　拔牙過程只有五分鐘。

　　注射麻藥。等藥效發作便開始進行一場「小手術」。過程幾乎嚇得快忘光了，只記得身體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醫生卯足全力在口腔中拔根深蒂固的大樹，他跟牙齒有絕對的深仇大恨，連槓桿原理都用上了。

　　叩，用力扳起。

　　那聲叩，晚上做夢還在耳邊縈繞。

　　我的表情一定拙斃了，嘴巴張得老大，緊繃地讓大燈照在受刑者臉上，現在問什麼我全都招了。枉費看診前，我有在家照鏡子演練過被拔牙的表情，要盡量表現出戰場勇士該有的剽悍、不屈與憤恨殺敵的氣勢。看來白練了。

　　醫生用棉花在缺口塗抹，白棉花進去紅棉花出來。麻藥會維持四小時，所以嘴裡要咬塊布以防不自覺咬到舌頭，醫生說麻藥過後可能會痛，開了止痛藥給我。

　　麻藥過後會痛？手術過後的我，那顆擔心，跟手術前一樣高漲澎湃。心有餘悸地恍惚走向櫃檯付帳順便領回健保卡，還有，絕對不能忘掉的止痛藥。

　　離開前，我還記得要非常有禮貌地向嘲笑我的血鸚鵡問好，感謝他們免費表演毫無用處的水中放鬆秀，手術過程完全忘了觀賞牠們悠遊的表演。就這麼決定，今天晚上吃魚，可惜現在牙齒沒那個心情。現在只擔心麻藥過了之後，該怎麼好好活下去。

　　因為我真的很怕痛。



　　──２００６刊登於　國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