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識陳金珠      文：司空摘星        2006/06/09

把國家社會弄糟的人都沒去死，關懷社會奉獻公益的人為什麼要去死？這豈不是本末倒置？

今天下午，與朋友約在台北的喜來登下午茶。

Buffet 區如常的滿座。兩天前電線走火事件造成的狼狽景象，已經完全無從想像。沙拉吧裡蔬菜新鮮青翠，熱食美味多樣。朋友讚賞著綠豆餡的芝麻球，和鮮美的生魚片。我們都同意咖啡機擺放的位置離蛋糕太遠，同時要拿咖啡和蛋糕的話，不太方便。

我們關心著彼此的近況，還聊到如何透過給孩子的零用錢的方式，培養孩子正確的價值觀。其中一人胖了很多，不停詢問另外幾人如何維持身材。我們彼此取笑，也彼此互相鼓勵。像這樣偷閑的下午，是我們平日辛勤工作的小小報償之一。

歡聲笑語之中，我突然想起陳金珠，那個在台北市政府露台上靜靜躺了近半年的女子。

我不認識陳金珠。她失蹤時，我有耳聞。她被發現，也是從網路上得知。等到確定她是自己的決定，我只覺得這是情理之外，但也是意料之中。她選擇了一種令人遺憾的方式表達她的意見。

我認為曾經壓迫過她的不義力量對此理當有愧，人民法理上的權利和自由不應受當權者的喜惡所限制。但畢竟用結束自己的生命來表達她的不滿，是她自己的選擇，求仁得仁。我不認識她，對她這麼做，我沒有覺得好或不好，只是覺得多麼婉惜，一條可以有無限可能的生命。對於我將繼續走下去的生命旅程，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她，就只是一個新聞上的名字。

但在 Buffet 裡這一刻我卻突然想起她來。我試著回憶她在露台上的這段期間，有過幾波的寒流，還有幾次颱風。看著飯店裡一屋子富足優雅的人們，我想起她來，想起台北市的跨年晚會，她已經在那裡。這才發現幾天以來，雖然她只是我心裡一個小小的影像，但卻並沒有如我所想像的很快成為過眼雲煙。反而在這個溫暖飽足的時刻，小小的影像瞬間擴大了起來，我發現自己瞬間被籠罩在一個巨大的憂傷裡。

我也曾站在街頭，將我的理念付諸行動，也看到過程前後，種種人性的真實顯現。經歷了幾次的幻滅和成長，我理解到只要是人，都不該被送上最高的權力位置。但我也知道，不得不然，那個位子就是必須有人站上去。而誰站上去，結果都一樣。

我對這樣的痛心，已經習以為常。就像一個慢性病纏身的人，知道就算有時能夠緩解，這症狀遲早仍會發作，無從根治，不如學會和這病魔周旋共處。我知道如果因為顧忌這場病而做不成我想做的事，或令我的人生無從發揮，那麼它就贏了。所以不論這病令我再怎麼不滿，再痛心沮喪，我還是要盡力「享用」生命，並且不把希望寄託在任何政治人物身上。因為他們就是病因，就算他曾經一度是治病的良藥也一樣。

在我的想法裡，一個實施民主政治的社會裡，不論其民主的水準與素質是高還是低，人民關心政治的過程，總是一個不斷由期待變成興奮，再轉為失望、沮喪，甚至痛心疾首的循環。這是一個永遠不會停止的循環。也正因為這樣的循環不會停止，我從不曾覺得任何人應該在這樣的循環裡以生命為代價去換取改變的可能。

把國家社會弄糟的人都沒去死，關懷社會奉獻公益的人為什麼要去死 ? 這豈不是本末倒置？

但是陳金珠用篤定而安靜的姿態做了這件事。她甚至在決定後還等了一段時間才執行。顯然她不希望這個舉動被看成是一時的狂熱和衝動。

『心中並未埋怨任何人
我要的是非，我自己捍衛』

『因為覺得應該做，所以就去做了。』

她的幾份絕筆，都像這樣，堅定而平靜。那語氣的理所當然，好像在說，因為肚子餓了，所以我就去吃飯了。

就算安靜也震動天地。

但我想說一個故事。

國家臨敵，緊急徵兵，出發前的點閱，將軍問前排一個小兵，知不知道此行要做什麼。小兵慷慨激昂的回答：報告將軍，我知道，我會奮勇殺敵，不惜為國捐軀。將軍說，很好。隨即問了另一個小兵同樣的問題，這個小兵回答：報告將軍，我會奮勇殺敵，讓我們的敵人為國捐軀。

我不認識陳金珠。雖然我敬佩她捍衛自己理想的勇氣，和過程中的平靜，但仍不免希望她選擇的是站著直到看見敵人的屍首從河裡流過。希望她選擇的是讓敵人為國捐軀。

國家滅亡後，會在同一個地方成立新的國家。政黨解散後，志同道合的人會再成立新的政黨。結盟告一段落後，可以再成立新的結盟，但生命結束了，就結束了。再也不能搖著國旗，再也不能與朋友在杯觥交錯之間言歡談笑，當然也沒有機會看到自己所反對的不公不義受到懲罰。

就算那些不公不義一直沒有受到懲罰又怎樣？為惡的人不去死，為善的人為什麼要去死？

將來的的政治環境，不論由什麼人執政，還是會像現在這樣，不停的發生令人沮喪失望的事，政治是必要之惡。我的看法沒有改變，我還是認為，在現行的體制下，不必要，不應該，也不需要有人，用生命作為發言的工具。

我不認識陳金珠。也真心的希望，不會有下一個陳金珠。真心的希望。 

作者司空摘星，自稱 : 思想很現代，行為卻有點古典。讀書，下圍棋，打棒球，有點不是很協調的組合。床頭伸手可取之處，有古文觀止，也有策略九說。到底我這個人是個什麼樣的小宇宙，我自己也還在一邊開發，一邊探索吧。

司空摘星 部落格 : http://bloguide.ettoday.com/gesff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