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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2/03 22:58:14瀏覽476|回應0|推薦3 | |
這兩篇文章,是週日至週一於中國時報副刊登載的。 喜歡民歌,因為那是屬於我們時代的歌,那個社會和諧,大家為著共同目標而奮鬥的年代。 民歌走至現在,已有逾三十年的歷史。約自民歌二十年後,當時的一群民歌手,在民歌之母-陶曉清的號召之下,紛紛出席民歌二十演唱會,一時蔚為風潮。接下來,幾乎每年可見民歌活動,在巡迴演唱時,也見民歌手之間熱絡非常,那之間的情誼是革命情感,因為民歌手大約都自金韻獎比賽出身,就如現今的超級星光大道及超級偶像。 同樣的情誼,大約是超星第一季可以比擬,不同的是,現今的環境競爭氣氛較烈,超星一各自分飛後,情感似乎淡了許多,這應是唱片公司在競爭之下刻意築起的圍牆所致,有點可惜了。但那樣風光的歌唱世界,什麼時候能再興起,而非僅是這些年來的老將巡迴活動,老將會凋零,當中每場必到的黃大城,也於去年仙逝了。 是否有後起者,再續這樣的熱情呢?我熱切期盼著。 敬老友、先知、老營地!──我的李雙澤 胡德夫 (20090201) 那年,是令台灣大夥兒開懷喝彩的一年。海角一偶、陳達和他的詩歌被發掘、被聽到,恆春調全然復活…… 1962年夏天,基督的門徒,部落傳教士「Hidiyo」(胡德夫已故的大哥)牽著未滿12歲的弟弟的小手,沿著太麻里溪,由大武山的懷抱──那常披著彩虹,滿山月桃花,飛舞著蝴蝶的故鄉嘉蘭村出來,直奔到千里外的大河邊淡水鎮真理街26號,把弟弟交託給了台灣北部傳奇黑鬍子馬偕博士所創設的淡江中學,在淡水埔頂的山丘上,展開六年的學習生涯。 從大河邊觀音山下往大屯山看去,右方平台的高處,清楚可以看到淡江文理學院(現淡大),體育館大禮堂的白色圓頂(小時候我們稱的「白宮」),和左方的高崗上聳立著淡江中學(稱「克林姆林宮」)的紅色八角塔頂、淡水海口和關渡口。這是為我的第二故鄉,第二個山谷。雖然六年來我未曾間斷思索著一個問題──就是「求生,必就母懷落離」,這我了解,但「求知,當必負笈遠方嗎?」 一如成長中的少年,隨伴著的是許多腦海中攆揮不去的場景,不斷翻現:孩提玩伴的臉譜;蒼鷹在天空戲耍著的翅膀;拂過臉頰,那太平洋的風;灑滿全身的太麻里的第一道曙光;美麗的稻穗和田中勤耕的牛隻和人們;啊,還有離聲中嘆息的山谷、悲泣的媽媽;蜿蜒的淡水叮嚀,嫻靜的觀音座山,大屯老營地,關渡隘口和淡水海口……啊,這如詩如畫般附貼在似漸茁壯、實仍懵懂的我裡面的生命深處不斷在增強、放大!而後知後覺的我,在當時就是無法以詠嘆或讚頌,或大聲把它們呼叫出來,一直到遇到了李雙澤,那已是1972年的夏天……。 隨著時間走,淡江中學六年讀完了,讀台大……很快就是1971年了。那一年,我離開了台大,白天在郭光生先生的紡織公司謀求一份英文書信的工作,並在他的支持之下,合開了一家台灣最早的鐵板燒「The Lost City」,並擔任夜間經理。1972年夏天,接到台東家人急電,說是已經幾天無法吞嚥的父親疑似患了食道癌,必須轉診大醫院切片檢查並開刀治療,很快地把父親轉診台北三軍總醫院後驗出的是必須馬上開刀的癌症!當時我已有的二份工作收入已漸漸不敷支付持續而龐大的醫療費用。過不久,在老友楊光也先生的推薦下,另外得到了一份工作,每星期一、三、五晚間八點至十點,在中山北路哥倫比亞駐華大使館附設的「Columbia Commercial Promotion Center」哥倫比亞商業推廣中心的二樓Cafe的角落,用吉它自彈自唱的工作成為一位「意外歌手」,來面對家裡的困境。不斷輪翻唱著一本叫做「知音集」裡面時下西洋歌曲像是Bob Dylan、Joan Baez、Neil Diamond、Neil Young、Pete Seeger、Beatles等的歌曲居多。 ● 在那個時代的營業場所、空中電台、夜總會、餐廳絕大多數是播放或演唱著美國流行歌曲。校園的迎新送舊晚會和學生Party似乎也都是如此。好像不能不唱,或不懂英文歌就是不入流似的!台灣的音樂文化儼然為美國殖民區。 1978年台美斷交,台灣被逐出聯合國,我們走進一個前途未卜的十字路口,身負存亡大任的年輕總統蔣經國,大聲疾呼,要國人「處變不驚.莊敬自強」。雖然,中山北路美國軍事顧問團、美大使公館撤離,大街小巷內美軍和酒吧女吵雜的聲音和空氣中充滿的香菸和大麻菸味,及濃濃的香水氣味,漸漸從街弄中淡去。似乎這些都消散了,還給了我們乾淨的空氣,他們的離去及帶走的「領事裁判權」,那極其污辱台灣的東西,都走了。但是,我們面對自己的荒蕪,深陷在沒有自己的歌,沒有自己的故事的胡同裡,依舊以美國之音播放的歌為首選來聽、來唱、來狂歡!。 每星期一、三、五拖著白天工作的勞累,進入哥倫比亞中心由一樓沿著鐵鑄的螺旋梯去到二樓Cafe的角落,一首接一首地唱著,心理居然還暗喜著,能在這隅角唱這些歌而感到些許得意!──雖然掌聲是稀落的! 1972年夏天,在一個颱風將至的前夕,哥倫比亞咖啡推廣中心的旋梯走上來看起來高高胖胖、肥肥的臉頰、嘴角上帶著合不住的微笑的這麼一個傢伙,大剌剌地坐在歌唱角落對面的咖啡座上,聽著我唱呀唱的!休息時段,他站起來對我們說:「你英文歌唱的不錯嘛!聽說你是卑南族山胞,你可不可以用你的族語唱一首你們的歌給我們聽呢?」 愣在當場的我,頓時無語以對地望著接著說話的他:「這樣好了,我先用我們的河洛語唱陳達的思想曲和農村曲,你再想想看,唱哪一首卑南族歌來回我好嗎?」不等我回答,他上前抓起我的吉他,一屁股坐下彈唱起來,我的腦海忙亂中,在他歌唱二首歌的時候緊逼著自己去思索出一首可以應付接下來可能是艱苦場面的卑南族謠!(當時,當然不會有任何原住民族歌謠是我所熟悉的可以上口的!)。情急之下,在他唱完把吉他和位子還給我的最後一刻,我想到小時候聽到父親在酒後常哼唱的一首,他中學同學、一位卑南族音樂教師陸森寶先生所作的「Pasalao Bulai」(後來我將它取名為「美麗的稻穗」),以這首歌來敷衍他。 明知我會唱的不完整,尤其族語歌詞的部分,但仍打算將這個部分胡謅過去,以保「尊嚴」!反正他聽不懂卑南語!於是硬著頭皮小聲唱了一遍,當第二遍唱完時,全場,喝咖啡的、聊天的、所有客人包括李雙澤,全都站起來給我熱烈掌聲,瞬間撫平了徨恐和羞澀的心情。接著聽到雙澤大聲說:「啊!大家聽到了嗎?台灣還是有我們自己的歌呀!哈!哈!」 我久久不語。下班,收拾吉它。在去往Lost City的途中他陪伴著我,並告訴我鼓掌的人們當中有許多的教授、名人,和藝術家(當然我當時並不認得),如席德進、張杰、洪小喬、許孝德、顧獻樑、張木養……等。當時我問他為什麼認識這些人?這麼多人!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位唱「思想起」給我聽,但唱的不怎麼樣的邋遢肥仔,學的是美術和建築,淡江文理學院學生──李雙澤是也。那晚由Columbia到Lost City那一小段路,卻變成了我往後最最遙遠的路程。那年,我們日復一日地相伴,在紅磚人行道上,走到Lost City唱它個整晚!那晚的事,像是第二天重重襲捲台灣的颱風,提早的涵蓋了我。 ● 長春路、中山北路口的哥倫比亞Cafe,漸為人知。許多互不相識的學子、樂友、都喜歡帶著他們心愛的吉他,來在這裡交心。就像雙澤一樣的,上台露一手。雙澤、楊弦、徐瑞仁和我,尤其最常歡聚、歌唱、談詩,或說書。多受李雙澤的影響我們不忘相互鼓勵,來開始寫自己的歌,唱自己的歌。雖然「Blowing in the wind」仍是我們四人最喜歡的歌,而當時尚未形成的「我們的歌」,在心中已然相信,那些歌已悄悄在風中呢喃醞釀。 1973年初。父親過逝。我因必須回台東料理後事,而在故鄉多待了一些的日子裡,又想起哥倫比亞Cafe那晚的事,所以決定在這期間,走訪父親的故鄉 ──卑南鄉的「下檳榔村」。專程向姑媽及表兄姐們專心請教一些卑南族歌謠,準備回北時能唱給雙澤、楊弦、瑞仁,或哥倫比亞Cafe、Lost City的朋友們分享。因為已有的信心,告訴我這樣做是對的、是好的;尤其當「美麗的稻穗」被我完整習唱出來的那一刻。 返北後不久,我們四人相聚論歌的一個下午,瑞仁和雙澤聽著楊弦彈唱著譜曲中的「鄉愁四韻」──余光中老師的詩作。隨後,他們兩人便唱了「望你早歸」、「補破網」。最後,應他們的要求,再唱了一次「美麗的稻穗」,楊弦並說要學習它。我共唱了三首,「美麗的稻穗」和作者陸森寶的另外二首卑南歌曲「年祭」及「蘭嶼之戀」。 而這一次,我大聲唱給他們的是,已和我混為一體的卑南族歌!……字正腔圓,卑韻十足。另外也分享我的處女新作「牛背上的小孩」,及鄒族的「年輕人之歌」魯凱族的「工作歌」(許常惠教授採集二首歌謠)。那個下午,我們匯聚在欣喜若狂的歌海裡。令人畢生難忘。 隔了不久,李雙澤告訴我們,他已擬好了一場將在國際學社舉行的名叫「美麗的稻穗」演唱會的計畫。說著說著從背後拿出一捲大海報,攤開一看,一片稻穗和一個人的拓像,上面標題著KIMBO──「美麗的稻穗」胡德夫演唱會。(由李雙澤設計、徐瑞仁印刷的POSTER版樣) 主角居然是我!天啊!那是不曾出現過的一場美夢。大夥兒高興的事兒,那年,是令台灣大夥兒開懷喝彩的一年。海角一隅、陳達和他的詩歌被發掘、被聽到,恆春調全然復活;落山風的詩篇吹向大地、吹向下一代;洪通的畫被深入討論久久不退;林懷民老師的歸來。雲門舞集的誕生;李雙澤那雙無形推波助瀾的手,鄉土文學豐厚的岩漿披蓋大地;黃春民老師給我們的精采豐富又說不完的故事。隔了二年楊弦也在中山堂唱出了他的歌、他的夢──。而雙澤則出國遨遊各國,一九七六年由西班牙回國,原來那幾年他在遊學時不斷創作畫畫、小說和「我們的歌」。 ● 那年蔣勳所說的「夢想共和國」在我們的心中誕生,而我們是他的成員、他的子民。一九七七年傳來雙澤因救人而用盡力氣,很不幸的在老營地淡水的興化店海邊辭世。朋友們在他遺物中發現許多手稿,當中有很多他未曾發表過的文字和歌曲,包括「美麗島」。 2007年開始,有音樂狂愛者熊儒賢小姐(野火樂集負責人)與製作人陳柔錚等人,著手整理並出版李雙澤留在人間的聲音(錄音帶),讓他唱自己的歌。蔣勳老師的對話──詩歌朗誦。也讓幾位這一代的年輕人用各自詮釋的方法,把幾首雙澤未發行的作品唱出來。 製成了專輯名叫「敬!李雙澤──唱自己的歌」。聽了專輯裡的歌與詩大結合,封套裡外的文字,讓我有以下感言,那就是:當台灣尋找民主和自由的那些年裡,有位年輕人作詩文,譜章曲說:「老鼓手啊!我們問你自由是什麼?你卻敲打咚……咚……,我們的歌是─洶湧的海洋;我們的歌是─青春的火焰;是─豐收的大合唱……」到如今我們真正徹底的自由和民主了嗎?繼續唱吧!孩子們! 當台灣面臨困難的那幾年,在舉步唯艱的時代裡有這樣的歌說: 「我們搖籃的美麗島 是母親溫暖的懷抱 驕傲的祖先們正視著 正視著我們的腳步 他們一再重覆地叮嚀 不要忘記 不要忘記 他們一再重覆地叮嚀 篳路藍縷 以啟山林 婆娑無邊的太平洋 懷抱著自由的土地 溫暖的陽光照耀著 照耀著高山和田園 我們這裡有勇敢的人民 篳路藍縷 以啟山林 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蘭花」(上) 敬 老友、先知、老營地!──我的李雙澤 胡德夫 (20090202) 想到我們曾如手足同胞一樣的生活過的大地上,那友悌子孝、倫理有序的時代已不復存在現今。是吧!台灣只花了不到三十年就從團結走到了撕裂,從友愛孝悌走到弒親、仇殺的逆倫之中。從刻苦勤儉的內在取向,走到不勞而獲且極其奢華的名牌時尚裡面。 現今!不論你的年齡是老的如我,或少的如你,請再次聽聽雙澤的歌,是怎麼在那樣的時代裡呼喚著現在的我們。在「我知道」裡他這樣唱著: 「小朋友 你知道嗎 我們吃的飯哪裡來? 我知道呀 我知道 那是農民種的 小朋友 你知道嗎 我們吃的魚哪裡來? 我知道呀 我知道 那是漁民捉的 小朋友 你知道嗎 我們穿的衣服哪裡來? 我知道呀 我知道 那是工人織的 小朋友 你知道嗎 我們是怎樣長大的? 我知道呀 我知道 父母養我長大」 歌中那一粒珍貴的米和農夫,那一件樸實的衣服和工人,那因養育我們而應被感恩的父母,那每一尾漁夫辛苦撈起的魚……,是應該被聽見、被看見、被珍惜且是可以大聲讚頌出來的時候了!。 我的生命中過程中,也有許多起伏,得失。想起那曾是牛背上的小孩,走出太麻里溪到千里外的老營地──淡水,途中遇見許多狀況、朋友、先知、和老師……。李雙澤的歌讓我知道,只要把它們唱出來!那些不如意和無力感,和那些沒有頭緒的過程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在人生谷底迴蕩時,「我們的歌」一直是折翼後尚能讓我浮昇的熱氣流,歌叢中的一首「我們都是歌手」,就是這樣被唱著: 「假如我是一隻杜鵑 讓我來為你歌唱 歌唱那窮苦的歲月 也歌唱那不停的悲傷 假如我有一把火炬 讓我來為你點燃 點燃你眼中的目光 也照亮你前進的道路 假如我有一隻喇叭 讓我來為你吹響 吹響那時代的號角 也喚醒我親愛的同胞 我們大家都是歌手 讓我們一起歌唱 歌唱我們美麗的河山 也歌唱我心愛的家鄉」 老友!謝謝你,帶給我的火光,與你吹出的號角聲! 走筆至此,我滴落淨純的一粒淚子,摻進了桌上斟滿南投烏梅酒的杯中,望著天庭,我高舉它向著天國之門,敬!老友、先知和老營地!(下) 原來<美麗的稻穗>是這樣被唱出來的,很美麗、很動人的一段小故事。 李雙澤可以說是民歌之父,當年就是因為他的發起,要唱自己的歌,才有民歌運動的開始,後來他在淡水因救溺水者體力不濟而溺斃。 由這篇文看來,真是很爽快的一個人,可惜好人不長命。看到好文,又生一些感慨,就當是個分享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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