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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勳大師開講:城市美學與清明上河圖(下)
2012/07/22 21:28:38瀏覽889|回應0|推薦11

     發展到長卷210公分左右,畫卷進入中段的主題,張擇端發揮了大導演的驚人才華,他在長卷的高潮,創造了一個「虹橋事件」。使靜態的畫面忽然「動」了起來,使觀賞者的情緒忽然因為「事件」的介入緊張了起來……

      如果《上河圖》是一部電影,經過「驢隊馱炭」、「近郊農村」,經過「行道樹」、「交流道」較緩和的場景鋪敘之後,正式進入城市的中心主題,出現漕運碼頭卸貨、商業街道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繪畫是靜態的,一個城市,只是安靜的畫面,一定無法打動情緒,引起觀賞者的參與感。

      畫面上一艘一艘大船停靠在岸邊,許多「萬石船」是不能進內城的。船身過大過高,都無法通過有「限高」規定的「虹橋」。能夠有進入內城許可的船,必須收好繫帆的桅竿,調整好船頭角度,才能順利通過虹橋的橋洞。

     大船停靠的另一岸,靠近畫面前景,有小漁民簡陋的一葉扁舟。漁民正在船上洗衣褲,剛剛洗完,船篷上晾曬著一件一件的衣服褲子。一艘大船,歪斜在畫面上,打破了原有河面上的寧靜節奏。兩岸的人,視覺都聚焦在這一艘大船上,都緊張了起來,大聲叫嚷,比手畫腳,連虹橋上過路的人,也一時停了腳步,靠在橋欄上向下觀望。

    這是900年前的「車禍現場」,原來這艘大船高高的桅竿,即刻就要撞上橋身的橫梁,橋與船都要在巨大速度的衝擊下毀損,尤其是橋上的人,可能都會在船身翻覆撞碎下受傷或喪命。上河兩岸停泊的船篷上,都有船伕,高舉雙手,大聲叫嚷,緊張地指導出事的大船如何應變。

     他們都是與「事件」無關的陌路人,原來可以事不關己,張擇端相信繁榮的城市只有在災難來臨時,才會表現出關心,在那時人性的某個部份才會被呼喚起來,一般人覺得這是畫裡最精采的部份,也就是所謂的高潮,因為動態感的掌握非常好。反觀餐館裡的人各忙各的,熱情指揮和事不關己的人又是另一個對比。

     宋朝的法律裏明確規定在城市主要道路上不允許攤販私自擺地攤,尤其是交叉路口和橋樑,這種行為被稱為「侵街」可能被處罰五十或更多的杖刑。許是為了養家糊口,攤販甘冒被打70下之「侵街」大不韙,因為生意太好做了。

     穿著長衫的橋頭紳士和拉著獨輪車(機動性強)的苦力相互對望,張擇端不做評論,只是讓觀眾看到,自己在心中生出想像。「飲子」招牌下的飲料攤,是勞動人口最低等的活動地方。「散點透視」不只是繪畫技法,更是種平等對待城市裡庶民百姓的生活美學,與北宋前畫花鳥蟲魚的貴族美學迥異其趣。

    彩樓、歡門掛出「新酒」的旗幟,「新酒」是宋代只在秋天才賣的酒。「新酒」開始賣,有固定儀式,像今日法國在每年11月下旬推出「薄酒萊」(Bejolais)一樣。許多學者指出,「新酒」推出的季節,時間與「清明節」有了矛盾。《上河圖》的「時間」如果是流動性的,極有可能是春、夏、秋幾個不同景象的季節的連續,也正是一年裡「上河」漕運通航、船隻繁忙的全部時段的紀錄。我們可能在畫卷開始看到「王家紙馬」的店鋪在販售春天「清明」祭祀掃墓用的紙錢紙馬,也可能在畫卷後段看到「新酒」上市的秋意深濃。「春」與「秋」正是長卷的兩端。

     我們可能看到「清晨」黎明大船靠岸,碼頭上餐館百業拉起市招,正準備開張。我們也可能看到街頭勞動苦力,一身大汗淋漓,在「日正當中」的橋頭,從掛著「飲子」招牌的飲料攤買一杯水(可能是「紫蘇茶」)解渴。

    《 上河圖》長卷的時間,可能是初春,可能是中秋前後,可能是清晨,也可能是日中、午後或黃昏,長卷的時間哲學從來不是固定的,時間在長卷裡不斷隨觀看者的手的舒卷而移動。像《長江萬里圖》這樣的長卷,一條大河,行走數千公里,四時不斷,晨昏連綿,用任何一個固定時間去框架拘限,都只是落入「削足適履」的陷阱。

     圖中的店有正店、腳店之分,正店大約就是現在的旗艦店,腳店則是分店。進入內城,建築結構精準的豪宅出現了,大街兩側的深宅大院、規矩的房舍,第一個十字路口,平頭車(載水、酒)、太平車(載綢緞)、宅眷車、獨輪車,各種車輛出現,還有修車店就設在十字路口,因為這裡最容易出事。

     柳樹下的算命攤也是我們生活中的一部份,路旁有說書人,宋元後有很多小說就是說書人講的故事,畫家創造出很多的對話空間,例如轎子裡的貴婦和保母,只是呈現保母向轎子說話的樣子,因為古代女子通常不能露臉的。人跟人的互動,最有趣的是有時候人也沒出現,只是經由一方的動作而模擬想像。

    年輕的乞丐向路邊看風景的人要錢,看風景的人手持「團扇」,說明了可能是「秋老虎」發威的季節。被貶的官員轉回頭看路邊沒腿的乞丐,大概昇起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概,心境上特別容易看到吧!這些情節安排很重要,因為「看到」是悲憫、幸福的開始。

    駱駝隊一定往北方走絲路,說明北宋向南、北的貿易關係。城門口討生活的理髮師,轎子裡偷偷掀開轎帘向外張望的女子,好像想要挑戰傳統。在特別行政區裡戴著官帽的官員和「久住」旅邸窗口十年寒窗的讀書人,又形成了另一個對比。

     其實畫家畫的不見得都是古代的東西,也有可能是現代會出現的,像是群眾和出家人圍著說書者聽故事,小孩也想擠進去聽,最有趣。

     畫的最後有北宋官井──「四眼井」,御醫在城裡開業看病的趙右丞家,出入於儒、道之間的文人,表現出文人的品格。身上背了行囊的人向人投宿問路,滿是落寞,好像就是張擇端自己的化身,因為他從山東進京趕考卻名落孫山。尾聲以出家行腳僧唸經走過,開釋眼前的繁華轉眼即逝,集宗教、政治、醫院,開放式的結尾讓人平添許多想像。

    我希望今天和大家談的不只是900年前的汴京,而是談2012年的屏東。

  

  後記:由於現場禁止錄音、錄影,只能振筆疾書記下重點,再搜尋相關資料補充,若有遺漏,在所難免。   

   

( 休閒生活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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