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海闊天空

民間諺語的表達，有時候聽起來只是一種善意的隱喻，但有時候其中深刻的含義，是很有科學道理的。 

撰文╱曾志朗

台灣的超商，真是便利，不但到處都有，而且不管那一個店家品牌都是燈明櫃淨，貨物種類繁多但分類清楚，排得井然有序，凡是日常生活用品，要什麼就有什麼，所謂開門七件事或八、九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糖、奶……），只要進了這一個門，就通通可以解決。要涼的有涼的，各類果汁、可樂、汽水、啤酒、冰淇淋，都在冷藏櫃裡；要熱的有熱的，「黑輪」、茶葉蛋、便當、粽子，還有各式各樣的泡麵，連熱水都一應俱全。更重要的，除了食的服務之外，還可以代收水、電、瓦斯等費用，以及停車費或違規罰單；兼辦「宅急便」；想看電影、看球賽或看表演，到這裡取票；叫車、旅遊、訂房很方便；手機沒電了，有緊急充電站；傳真、影印不稀奇，隨身碟一插就能下載、列印；現在連繳稅也行得通！真是街角巷口有一家便利商店，就萬事方便！

這些現代化的超商，一家又一家的開，店員都較年輕，因為很多是工讀生，和顧客的互動就比較生疏，就是一、兩位較熱情的，也只有禮貌性的寒暄兩句。畢竟客人來來去去，那裡記得這麼多？而你缺什麼，就進入任何一家店（反正看起來都一樣），找到那件物品，付了錢就離開，店員長得怎麼樣，你可能一點印象也沒有。我常常覺得，現代化超商多了很多方便，卻少了昔日「柑仔店」的溫情。

我記憶中的「柑仔店」不是這樣！尤其在我長大的小鎮裡，它除了是南北東西貨的物流中心之外，也往往是地區生活圈的「語」流中心，所有的政、經新聞，在這裡被解讀，而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消息，也在這裡擴散！它又是傳統文化及社會價值觀的維繫之處。老闆以店為家，用熱情在照護每一個顧客，他常識豐富，對店裡貨物如數家珍，對它們的性質與功能更是瞭若指掌。但讓我最印象深刻的是牆壁上貼了很多印刷頗為簡陋、套色也很粗糙的海報，有電影廣告，有明星寫照，還有毛筆書寫工整的「勸世良言」。記得我每次去買東西，老闆就會拉著我到一張勸世歌前，說：「曾樣（曾桑）的兒子，你來！聽說你在學校和同學吵架，被老師罰站了，我又看到你在巷口讓媽媽追著跑，肯定是吃了藤條啦！來唸幾遍，就曉得要脾氣好一點哦！如果能身體力行，包管你一生受用不盡呢！」

這些鄉下雜貨店的經驗，一生難忘。老闆和顧客之間溫馨的互動，已經很難在現代的便利商店找到了。感嘆之餘，不免又回憶起老闆當年的一番教誨：「若能身體力行，則一生受用不盡！」可是要身體力行什麼呢？把原先的勸世歌在腦海裡再複誦一次，我在想，這些民間智慧可以被科學應證嗎？仔細想想，其中「讓三分，何等清閒」是不太可能精確量化的命題，因為要去身體力行就是個太空泛的說詞了，沒有什麼可供檢驗的可能性。可是，下一句「退一步，海闊天空」就不一樣了，一步就是一步，退後就是退後，很清楚的；而海闊天空可以視為具有彈性的表現。也就是說，從行為執行的觀點而言，一個人在行動（action）之前，如能退後一步，就可以擁有更多的認知能量去做更多元的選擇。這當然是種「利多」的表現！但事實是否如此，必須要有科學的驗證才行！

其實上述的說法，並不是我閒來無事，夜裡睡不著時的冥思空想而已。最近幾年，在認知科學界是有一派理論認為身體的活動反映了個人認知與情緒的狀態，稱為「體知合一學說」（Theory of Embodiment）。這派學者認為演化使我們的肌能動作因配合對環境刺激的辨識和回應，而發展出一套有效率的運動系統（motor system），使大腦在執行動作時，能有效的分配及使用認知能量。他們認為伸手、縮手、向前進一步，或往後退一步，代表個體對外界的環境刺激正要做趨前（要有所得）或退縮（要有所守）的反應，前者在釋放能量，後者則在凝聚能量。荷蘭的一群科學家利用各種不同的行為實驗，證實多項「體知合一學說」的推論，其中有一組實驗的結果，正好非常符合「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民間智慧，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