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一個離開墾丁的夜晚，到現在足足已經有六年了。

    ....那一年，有許多地下樂團發跡，一夕之間已躍上了大舞台，但仍
  都在那個春天裡，回到了這個小小的舞台上。「五月天」、「脫拉庫」
  都還在，雖然，有些基本教義派的樂迷，對於那隨著成名之後頗有轉變
  的音樂風格，很有些不能接受，但我覺得那晚的演奏仍是很棒的。阿信
  從頭到尾幾乎沒吭聲，但想說的事，全在音樂裡。那種熱情、勁道終究
  都還沒消失，只是隨著場合的不同，或許表現方法也得有些差異罷了。

    但即使樂團依舊夠酷，台下的氛圍卻起了微妙的轉變。許多似乎不怎
  麼「春天吶喊」的聽眾，也湧入這個場子裡了，於是入夜之後，竟然有
  了一小撮螢光棒在舞台前搖曳。我還是習慣樂迷衝上台後，朝下縱身一
  躍，被大夥兒樂不可支又亢奮地接著。打從瞧見螢光棒揮來舞去的那一
  刻，我當下就起了個念頭，「這樣的活動，暫時不要再來了吧。」於是
  隔年確實未再南下，後來入了伍又退了伍，就這樣一晃眼之間，已經過
  了六年。真快。

    那麼為什麼又來了呢？六年啊，畢竟已經很足夠讓這個圈子起些翻天
  覆地的變化了。十年前，整個台北城喊得出名號的樂團，掐指算來，也
  不過廿來個吧，扛壩子似乎是骨肉皮，十年後，大台北冒出了大大小小
  數百個樂團，風格迥異、各立山頭，並沒哪個團真能一統江湖，已經是
  全然不同的光景。到底冒出了哪些新的聲音，讓我很是好奇，於是同當
  年一般，包包一拎，旋即南下。

    ....依舊是走過那一大片青綠的牧場。但山莊裡頭是否一如往昔，我
  沒有把握。雙腳頭一回沾上這兒的泥巴，那已是大二的事了。那一年，
  墾丁海濱還有個叫做「海天搖滾」的活動，挺有與春吶叫勁的意味，我
  的樂團那時來不及報名春天吶喊，於是來了這一個。安排的表演時間很
  冷僻，午后台下僅有小貓兩三隻，親友裡只來了一個系上的姊姊，很乾
  脆地自掏腰包進場，看完我的演出即飄然離去。那一年她還跟一個老外
  一塊，站在海灘上沙龍裙擺款款，姿態很優雅。走下台子，我不跟其他
  團員一道，自個兒走進了那個山谷。

    那時候，春吶的名頭還沒有現在這麼響，人也還不是挺多。草地上或
  坐或臥，散落各式各樣的聽眾，不少人身旁擺了一手啤酒，就這麼邊聽
  邊喝著，彷彿山谷外諸般事從此與己無關。台上的樂團或者已經威名在
  外，也可能還名不見經傳，台下不理會這些，覺得過癮，就把雙掌拍紅
  ，不怎麼感興趣，到頭就睡便是，一派輕鬆自在。而坐你身旁的，不論
  是哪一國人，很容易即可聊起來，似乎只要踏進了這個山莊，不論識與
  不識，你們就已經是熟朋友了。儘管 Woodstock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
  大概也不可能再有任何一個國家能重現這種時代精神，但在多年前墾丁
  的一個山谷裡，似乎還真有那麼一點Love&Peace的氣味。

    天色漸漸暗了，登台的樂團越來越有來頭，吉他刮出來的聲響也越來
  越猛烈，轉瞬間這個在暗夜中發出光芒的山谷，開始有了一種像是祭典
  還是什麼儀式的氛圍，搖滾客們湧向台前，甩頭、跳躍、尖叫、嘶吼，
  空氣裡瀰漫一股熱烈而瘋狂的氣息，台上台下同時分享著一種只有彼此
  能明瞭的巨大歡愉。

    那時候，舞台還只有一個，好處是聽眾們全待在一塊，彼此的體熱、
  汗水、呼吸有助於陷入更加昇華的境地，壞處是表演時間嫌短，且不同
  樂風難以區隔。還記得那時連陳明章也來了，不巧卻排在閃靈之前，且
  演出的時間稍微拖長了些，有的人聽不慣，台下竟響起了一些噓聲。當
  時我還沒啥感覺，之後多年以來，不知已多少回在雨直直落的子夜時分
  ，是靠著陳明章在《戀戀風塵》裡溫柔的吉他聲撫平心緒，於是再回想
  起來，竟很替那一夜的他難過。   

    ....但也是該先擱下這些回憶了，瞧瞧我眼前的成片青草地。才踏進
  山莊，我就感覺，那種很free的氣息，似乎還是在的。「夾子」的小應
  在踢足球，也有人在玩美式足球。有幾個看似來自中南亞的老外，跳著
  模樣古怪但有幾分柔美的奇妙舞蹈，也有雷鬼樣的老外玩雜耍，不少人
  還戴上了面具，頭上頂著一只肯德基的炸雞桶，權充高帽。此地的狗兒
  也都很悠哉，有隻小黃狗身上掛了一堆螢光圈，旁邊走過一隻沙皮狗，
  身上背著一只寫有「春天小學」的書包，昂首闊步相當神氣。

    但有些攤販就實在不對味了。我倒不是多堅持，這種地方不該賣什麼
  虱目魚丸、杏鮑菇，可是有些擺攤的大叔大嬸，怎麼看都既不搖滾也不
  嬉皮，甚至連台客也還稱不上，橫豎就是來擺攤的，比起老外或是圈內
  人那些自己 DIY設計造型、風格獨具的攤位，委實遜色太多。

    好吧，畢竟這是個連續好幾天的活動，總有人得時時填飽肚子，攤位
  的事，暫且擱下，音樂呢？音樂怎麼樣？那才是頭等要緊的事，於是背
  起行囊，快步走向舞台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