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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16 17:30:59瀏覽282|回應0|推薦0 | |
近來的詐騙手法與案件,讓人心驚膽跳。 以下,登錄數則。 新聞資深政治記者夏珍,國立政治大學歷史系 學士、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曾任《中國 時報》省政特派員、政治組副主任、採訪組 副主任、政治組主任、副總編輯, 現任風傳媒總主筆。 2024/8/14,她在臉書上貼文寫出她的親身經歷 : https://www.facebook.com/share/p/jHtBfFmwPu9rwbRA/ 故事很簡單,詐騙團伙很用心─鬥智鬥勇六小時 ~「戶政人員」、「警察」、「檢察官」加「金管會」的連環套~ 一早接到電話,聲稱是板橋戶政事務所,說有位「林美華」要為我辦戶籍謄本貸款用,拿的還是身份証正本,還完整無誤念出我的身份證字號。我說不可能,正本就在我身上,我也沒有要辦什麼戶籍謄本;我也不認識這個約莫一百七十公分的「林美華」,(身高也是戶政人員說的)電話裡,這位承辦人員要「林美華」跟我通話,還大叫「林美華,你別跑啊。」然後,戶政人員說身份證被冒用要報案,此言有理,她就立刻幫我轉到新北警察局員警陳明文。我還問她,戶政事務所能聯通警局?她說行,我也信─以為智慧政府都這樣。 這位「陳明文」受理報案,為了證明他是新北警察,說了一串他的電話和身份證字號,要我用筆記下來(夠唬人),並表示幫我查一下,我那個被冒用的身份證有沒有被亂用的紀錄,結果~查到我在匯豐銀行的帳戶捲入詐騙吸金,很嚴重,主嫌「張美雲」供出那個帳戶是我給的,還有匯款給我。XXDD當然沒有,我既不識「張美美雲」,也沒有匯豐帳戶;這位陳明文說詐騙吸金很嚴重,會被凍結資金等等,說我跟檢察官說明一下為宜。於是又幫我轉給新北檢察官「黃士元」。 我還真和「黃士元」通上話了,講話真的很像檢察官,說要「陳明文」帶我到他那裡當面說明,不能我說沒有就沒有;「陳明文」說這是檢察官要押我的意思,他問我能不能查帳戶,確定我的金流和詐騙團伙無關,我說沒問題啊。 於是給了我一個遠東商銀的帳戶「楊子昀」,說這是金管會「公正基金」,要我匯一百三十萬進去,讓他們查帳,若無問題三、五天內會回到帳戶裡。我想不通金管會查帳哪有要當事人先匯錢的事?但還是答應,妙的是,出發到銀行,這位「陳明文」要我手機接上耳機,不要關機,他好錄音給檢察官,證明我「配合辦案,態度良好」,還不能帶第二支手機,並交我一套話術,跟銀行行員員說,匯款是還錢給表妹─要態度堅定,這樣銀行才不會知道 我在「配合檢察官辦案」,誰知道其他銀行有沒有同伙? 「偵查不公開」成了詐騙話術,跟行員不能說,跟家人也不能說,我說得和辦公室請假,請假也不能說理由。 我到了銀行櫃台,填了匯帳單,行員很仔細地讓我看看櫃台的「提醒事項」,我示意行員靜聲,開始用筆談,說號稱警察的在錄音說要錄給檢察官,正符合詐騙提醒。我讓銀行查一下那個「楊子昀」到底是什麼帳戶。確認,這個戶頭是新開的,上午已經有兩家銀行在問,肯定是人頭帳戶。筆談中,同步報警。 最好笑的是,我回話給那個在聽電話的「陳明文」:「行員說要查楊子昀帳戶」,他立刻要我拿回存摺,趕緊走,不要辦了。天啊~我耗了六小時,才確定這個詐騙混蛋。 到現在還覺得噁心,為什麼個資能外洩成這樣?詐騙集團連警察檢察官都能冒充。 結論:以後絕對不接電話。有夠背。特別是聲稱自己是公家單位的,全部不理之。 報案後,坦白講,我覺得看不出會積極查辦「楊子昀」帳戶的跡象(真辦,大概也抓不到人),「陳明文」說「楊子昀」是二十五歲的年輕人,我還反問他,「金管會查帳稽核人員有這麼年輕的?」他說是匯款這個帳戶,會有一群人查,我就是廢話多,問一堆問題,浪費時間和力氣周旋。 那個可愛的台北年輕員警,聽我說明後,告訴我整個情節就是詐騙,並說那個「陳明文」沒給我時間打電話到新北警局確認有無其人,哇哩咧,我還上網確認新北有沒有「黃士元」檢察官哩,真有! 真的,像我麼大膽子的人,不開玩笑,到現在都還有點後怕。我的雷達無法理解,為什麼我的身份證會如此完整的被拿走。也不能理解,怎麼有人膽子大到扮警察、扮檢察官,還扮金管會哩。真吐血! 以後,我不嘲笑被詐騙的人了,我也差點中招。我們生活太單純了。那個「陳明文」要我跟櫃台行員說我是匯款還車錢的,我竟然告訴他,「我不會說謊!」天啊,我不是不會說謊,我根本是愚蠢。 ●有一個朋友被下面的情節,讓退休金全部被詐光。謝國賢本身是美國馬里蘭大學管理學博士,國安局主管退休,為此他寫了一本書,今年年初出版,書名叫「信任放在錯誤的對象~揭開詐騙集團真實手法」。
每個人或多或少也都接到幾次類似電話,因為聽過謝博士的故事,所以聽幾句後就直接掛電話!
詐騙真的變成一門行業、一門生意了。一樣猖獗,政府也是束手無策。只能在各電視台的新聞節目上報導詐騙手法今天有多少案例,呼籲民眾不要受騙。有任何疑問馬上與防詐專線聯絡。 #提高警覺不回撥不明電話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77819 書名 信任「放在」錯誤的對象:揭開詐騙集團真實手法 作者: 謝冠賢 出版社:書泉 出版日期:2023/12/28 ※以真實案例陳述並揭發詐騙集團面貌與手法,讓世人知悉,引發政府重視。台灣詐騙集團之猖獗已破壞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及安全感。
※面對已成事實的詐騙財務損失,個人與家庭如何面對危機,並在受打擊中重新站立起來。
因信任公務機構人員打來的好心與幫忙報案電話,以及相信警察、檢調人員的辦案能力。卻沒想到這全是詐騙極團已寫好的詐騙劇本,自己成為演員全然不知。詐騙集團為了金錢已失去善良和慈悲心,對方才不管被騙的人已失去一生儲蓄,有可能尋短而失去寶貴生命,甚至造成家庭破產。
本書的內容為真實案例,內文中的姓名及電話是虛擬,作者希望透過本書幫助社會大眾了解詐騙集團的離奇手法,走出迷失,以避免受害。受害人身心已是低落,親友如何展現適合態度,才不會造成再次傷害,造成難以承受的情況發生。並且可以從主角品川的視野,看見台灣社會底層情況及台灣在國際上的處境。
期望藉由本書的出版,能讓政府重視詐騙集團已對社會及家庭經濟構成嚴峻的危害。並且促使政府相關單位思考如何立法嚴懲歹徒,讓社會不至於失去信任。 作者介紹 謝冠賢 學歷 美國馬里蘭大學(UMUC)管理學博士、國防管理學院資源管理研究所碩士
現職 太平洋房屋忠孝加盟店不動產顧問、中華職訓中心兼任講師
經歷 國家安全局戰略研析處部門主管、鋰科科技董事長特別助理兼財務部經理、國軍北投醫院會計部門主管、中國科技大學行銷與流通管理系、台北城市科技大學及聖約翰科技大學兼任講師、聲寶公司附設「聲寶企業大學」講師、中華民國高等政策研究協會副研究員 台灣最近崛起兩個賺錢賺到翻的新產業,一是詐騙集團,另一是綠能;這是鄉民﹁nobody0303﹂在PTT八卦板分享的內容。
以詐騙言,這已凸顯出台灣詐騙集團已到肆無忌憚地步;詐騙集團只要靠演戲、恐嚇、謊言、找代罪羔羊就可以賺取大把鈔票,最後﹁把財富留給自己,把坐牢轉給代罪羔羊,把悲傷送給受害者﹂。︽今周刊︾第一三八三期曾報導第一線檢察官心聲,﹁一個月結掉八十件案子,近半數都是詐欺﹂,顯見台灣詐騙集團的囂張至極,以及檢警單位的束手無策。
作者以品川、阿桂、王志成科長、黃敏昌檢察官等四位人物為主角,添加戶政人員、林麗華小姐、陳建宏警員、阿銘、輝哥、張同學、銀行與保險人員,及蔡長老等人物之間的對話,描繪虛假與逼真、欺騙與真誠、魔鬼與天使的對比,真實的呈現這一樁詐騙案件。
故事主角品川接到高雄前金區戶政人員打來的電話通知,有位女士拿著品川的授權書要來辦理戶籍謄本,以作為申請銀行開戶之用,品川表示並無此事,戶政人員立即說,已主動幫品川向警局報案,警察會在五分鐘之內打電話給品川;警察來電表明自己是高雄市警察局陳建宏警員,要協助品川查明是否歹徒已使用品川名字在各銀行開戶行騙,指示必須比對品川所有銀行帳戶餘額,並請﹁調查金融犯罪﹂專家王科長接手辦案,王科長又進一步以找出歹徒可能利用品川那些金融商品從事金融犯罪為由,指示品川需再提供外幣存款、保險單與儲蓄險受偵查。王科長一直強調﹁偵查不公開﹂,不可告訴任何人,甚至最親密的太太,以免影響警察辦案。品川信守承諾,信任假公務人員的﹁好心﹂,並配合假警察辦案,就這樣被﹁設下圈套﹂,掉進網羅而不自知。
王科長自稱經過兩個星期的調查,查出品川涉及﹁龍華吸金案﹂,已被台北地檢署通知到案調查,因公文寄達地址在桃園,品川未收到;若不如期到地檢署接受黃敏昌檢察官偵訊,地檢署將查封品川所有財產。再者,王科長建議在COVID-19期間,為防止疫情傳染,改以LINE辦案;接著又建議品川向黃檢察官求情採﹁分案辦理﹂,否則地檢署開庭審理時,其他共犯將一口咬定品川是作案主謀,藉時將更難辯解。品川聽過王科長的說明之後心生恐懼,就完全接受王科長的﹁分案辦理﹂建議。顯見製造恐懼則是詐騙集團使用最低成本與收效最大的戰術。王科長的恐嚇戰術已成功地讓整個詐騙案順著王科長的劇本往下發展。
結局當然非常慘痛,品川所有匯入假﹁金融監管帳號﹂的金額,全數人間蒸發。︽雅比斯的禱告︾作者Bruce Wilkinson曾說過:﹁邪惡的本質就是以一點點的真理欺騙我們,不需要全部真理,只要少許,就足以欺騙我們;而我們的智慧往往發揮不了大作用。﹂ 品川在此詐騙事件中完全失去智慧, 如︽ 箴言︾ 所說: ﹁ 缺乏經驗的, 凡話都信﹂ 。所以犯了一項重大錯誤, 亦即﹁ 查證不過確實﹂ , 思維又受詐騙集團成員以﹁ 偵查不公開﹂ 的影響, 致使品川不敢向親友們求證。
再者, 品川曾在國安單位上班時, 常用﹁Q、V、V決策﹂ , 在做情報資訊分析, 惟自己身陷詐騙案時, 卻忽略了要使用﹁Q、V、V決策﹂ 來做查證, 亦即是Q︵Qu a l i f i c a t i o n ︶ , 收到戶政機關, 以及警察機關打來的電話, 並未嚴謹審視資訊品質, 亦未詢問清楚, 就以﹁ 慣性思維﹂ , 很﹁ 主觀﹂ , 及﹁ 局部化﹂ 的認定資訊的正確性。這種﹁ 見樹不見林﹂ 的思維是危機處理最大的陷阱;V︵Va l i da t i on︶ , 沒有確認王科長提供的地檢署公文可信度,被王科長﹁ 話唬爛﹂ , 就恐慌地把資訊撕毀調, 以至於缺乏可靠的根據與證據;V ︵Verification︶,當品川收到的資訊品質與可信度都有問題時,品川沒有再做最後的查證。因此,就做出最Stupid的決策,引狼入室,導致詐騙集團能直搗黃龍,攻破城池,直接進入品川的﹁財富管理城堡﹂內搬運貲財。這件詐騙案對品川來說是栽了一個大跟頭,不僅養老的本被搬光一大部分,而且也已造成夫妻的失和,及生活的危機。
然而品川的﹁財富管理城堡﹂為何會輕易地被歹徒攻破呢?主因係品川在接受假檢警查案作筆錄時,假檢警以查案為由,要求品川須誠實地將自己的銀行財富告知假檢警,假檢警因而可一窺品川的﹁財富管理城堡﹂全貌。而這件事就好比︽聖經.以賽亞書︾裡頭記載那位猶大王國的國王希西家曾作了一件糊塗事一樣。就是敵對國巴比倫國王聽說希西家國王病癒,就派使者來道賀,實則窺探情報;希西家國王見巴比倫使者內心極歡喜,便容許巴比倫王的使者,參觀自己的寶庫和武庫。其後,便成為巴比倫進攻猶大王國首都耶路撒冷的重要情報。
疫情過後,詐騙集團更為囂張,仍繼續到處行騙,檢警單位雖有偵破某幾家銀行分行行員涉嫌與詐騙集團勾結的事件;且品川報警的詐騙案,也已抓到代罪羔羊劉小姐。依據台北地方檢察署的公文,代罪羔羊所犯法條為,中華民國刑法第三百三十九條︵普通詐欺罪︶、洗錢防制法第二條,及第十四條,有可能處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內政部警政署也不斷地用宣傳手法告訴老百姓,﹁勿輕信網路上冒假名人投資影片、小心求證為防詐之不二法門,有任何疑問歡迎撥打165 專線即時查證﹂。惟迄今效果仍然有限,套句老話說:﹁殺頭的生意總是有人做。﹂品川與阿桂因著信仰的關係,不會大難來時各自飛,而是更堅定仰望上帝, 彼此互相Pump。
有句外國名言如此說,“Ships do not sink because of the water around them; ships sink because of the water that gets in them. Do not let what is happening around you get inside you and weigh you down.”︵船不會沉沒, 因為周圍有水;船隻因進水而沉沒。因此,不要讓周圍發生的事情影響你的內心並讓你感到沉重︶。︽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作者Paulo Coelho說過一句名言,“If you are brave enough to say goodbye, life will reward you with a new hello” ︵如果你勇於向過去道別,人生會回報你一個新的開始︶,就以這兩句名言贈送給願意揮別過去,擁抱未來,不讓舊事崩壞人生的品川與阿桂。
謝冠賢 博士 二○二三年 ●推薦好文! https://art.ltn.com.tw/article/paper/1670800 用文學的筆,寫理財投資,寫高齡被騙,必讀。 【自由副刊】 鄭郁萌/開盤有日◎鄭郁萌 圖◎倪韶母親離開後,狗就不再大聲吠叫了。那隻被寵壞的白色捲毛狗,知道縱容牠的人再也不在了,總瑟縮在搖椅旁的籐椅上。老籐椅一如寂寞的日子,生出毛刺,令牠發癢,牠一遍遍回頭用力舔著身體,毛髮大把大把掉落,露出粉紅色的皮膚。 母親留下的搖椅,再也不搖了,她留下的帳目,也黏黏糊糊。隔一段時間,我姊姊會在LINE上對那人發問:「黃老師,我母親留下的基金怎麼樣了?」她總回:「現在收盤,等到五月才會開盤。」、「五月沒開盤、七月會開。」 通常我們不問,她不答。我們請她開盤之後立刻賣出,她已讀,許久許久,回一個「OK」貼圖。就這樣,過了好多個四季。 母親離開半年前,還精神虎虎打電話跟我下本季新衣訂單:「……城中市場沅陵街進去右手邊第二攤,買黑色跟白色的長褲各三件。料子要會涼的那種喔,你不知道的話,問老闆娘。」 身為她的代購多年,我已經很熟練了,但她非補上最後這句不安心。大概在她的認知裡,我還算不上台北人。 母親是老台北人。我家多年前搬離台北,我在台中長大,台北之於我除了模糊的童年回憶,只剩身分證上的A。長大後我定居台北,母親從此多了可信賴的代購,她先高高興興上了台北幾趟,帶我去逐一拜訪城中市場的攤販舊識,此後每季她下訂、我購買,為她帶回家。 我乾脆打開視訊直播購買現場,第二代老闆娘笑咪咪跟她打招呼,手腳麻利挑選、展示布料,母親很滿意,我透過鏡頭看到她攤開筆記本,記錄下「夏黑長褲3、白長褲3」,筆跡一如往常有力。 購買完畢,我站在沅陵街的大皮鞋旁跟她閒話家常。她問我怎麼週日還要工作,我說每週截稿日就是週日。母親有點心疼,說:「錢四腳、人兩腳,你永遠追不上,要會理財、投資,讓錢自己追自己。」 我驚訝於半月不見,母親竟隱隱有電視上的投資老師氣勢,趕緊問怎麼回事。她回答:「黃老師說的,我退休了,要懂得理財。只要有本金,就可以有被動收入。」 「黃老師」是母親的安親班行政員工,母親經營了二十多年的安親班,最輝煌時,一路從幼稚園一條龍經營到高中家教,學生數百人,塞滿四個店面。 但隨著少子化、安親班規模縮了又縮,最後收了,母親年紀也大了,順勢退休。從那時起,黃老師仍勤勤懇懇跑我家,對爸媽噓寒問暖,後來推薦母親一種國外基金,投資一百萬,一季可以回收利息四到五萬元。 我聽得心底發毛,追問:「是哪國的?公司叫什麼名字?在台灣有分公司嗎?」母親對我的一連串問題無法回應,含糊搪塞:「是國外很有名的大公司,簡介好大一本,都是英文。分公司?黃老師會去啊,很多人都賺到錢,有鄰居啦、學生家長啦……」 她深信不疑,再問下去,她就發火了。「黃老師幫媽媽很多!你們住那麼遠,電燈壞了誰幫忙?一通電話,她跟她先生就過來。」我說幫她用網路找水電工,修得又快又好,還可以遠端電子支付。母親很不屑:「哎呀你不懂。你說的我也不懂。」 退休失去生活重心的母親,興趣開始轉移到「投資」。那是個龐大詭譎的系統,之間的通關密語,似乎只有他們懂。在商業雜誌工作的我,試著細細盤問,只聽母親支離破碎描述,多少錢可以買一個大球、多少錢可以買一個小球,球如何累計出利息……機制很複雜,但信念很簡單:「把錢拿給不認識的人很危險,身邊的人比較安全。」 前一、兩次都能按期提領利息,母親買了更多顆「球」,也開始說服我們買球,多問兩句,她就生氣:「我做了二、三十年生意,哪有那麼好騙!那是我的錢,你不要管。」「你不投資就算了,不要囉囉唆唆的。」或者情緒勒索:「養你到這麼大,媽媽會害你們嗎?」「孝即是順,我看你還差很遠。」 母親並不是一個愚笨或貪心的人。但身頹體衰的無力回天、年老的無依孤寂,將退休生活翻炒焦化成一鍋濃重黑炭。而黃老師是她往日光輝時代的見證者,只要在她眼前,母親彷彿一轉身,就能變回那個能幹自主的職業女性,每時每刻,都金光閃閃,過得有滋有味。 但金光終究黯淡下來,母親的大球與小球無法再增加,利息開始少了。遍地金光瞬間變成腳底暗黃流沙黏住她,她試圖抽腿,但沙像有吸力,靜默下陷捲進她的腳、她的膝蓋、她的身體,她向外抓著東西想穩住身體,手沒抓緊,東西掉了,她便眼睜睜看它被流沙吞吃,再也不見。 母親最珍愛的捲毛白狗得了白內障,她哭得傷心,想贖出部分基金來醫,黃老師苦口婆心:「行情會起起伏伏,在低點贖回,就真的賠錢了,你做了半輩子生意一定懂,不用我跟你說啊。」 但有急用啊,能認賠贖回嗎?黃老師說,偏偏就這麼湊巧,基金收盤了。 母親慌了。 某天我出差,手機轉靜音。工作結束一打開,叮咚叮咚跳出二十多通語音留言,全是母親。「我把提款卡搞丟了。」那是我平日用來匯孝親費給她的帳戶,提款卡在她手上。「黃老師說今天錢一定要存進去!」、「你怎麼不接電話?」「我的錢全在這個戶頭!」、「快一點接啊!」最後幾通她幾乎在尖叫。 我趕緊衝到銀行把卡掛失重辦,快遞給她,勸她別再陷下去。她鬆了一口氣,連說不投了不投了,等開盤,錢全部拿回來,就再也不投了。 那些錢,是她跟父親的終身積蓄。母親不肯說,但應該很痛吧,痛的不只錢,是長期的信任關係被擰斷了,她一生爭強好勝,能向誰說?對父親,她不敢;對子女,她不願意。 母親本有輕微巴金森氏症,藥吃得也多。這充塞胸臆無處可訴的委屈,從那時起,迅速擰絞了母親眼裡的世界。 父親一週洗腎三次超過十年,母親跟腎臟科醫師已成為好友。有天醫師LINE我,說覺得母親怪怪的。她跟醫師抱怨,夜裡醒來,發現父親床上沒有人。她喊父親的名字沒回應,只好搬來梯子,爬進閣樓。閣樓非常昏暗,她眨了好幾次眼才適應光線,卻看見父親跟印尼看護工在閣樓裡緊緊相擁。 我在台北聽見醫生如此轉述,驚得呆了。我說,醫生,我們家……沒有閣樓。 「她不是說謊,只是幻覺。」透過電話,我彷彿能看見醫生擰緊的眉頭:「我擔心這是急性譫妄。」 父親那時九十一歲,行動早已不便,而看護工蒂蒂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這些景象當然是假的,母親眼底的恐懼憤怒卻是真的,她的世界,從此只剩濃黑如墨的暗夜。 她半夜不肯睡,守在臥室門口不斷大罵,半夜三點輪番打電話給每個子女:「你爸爸外遇啊,還不快回來抓姦!」白色捲毛狗氣勢洶洶跟著吠叫,話筒遠方是蒂蒂大聲哭嚎:「沒有!爺爺沒有,奶奶不要這樣!」 一生斯文的父親,怒吼聲也透過話筒斷續傳來:「胡說八道!你們快回來,快把你媽媽送去瘋人院!我受不了!」接著門鈴叮咚叮咚響,是鄰居在按門鈴,問要不要報警。 天亮之後,被折騰了一整夜的父親,累得幾乎邁不開步坐車去洗腎,母親白天在家昏睡,夜深之時再次循環。 我們回家探望母親,她的臉僵硬難動,眼神閃爍如蛇。幻覺與幻聽,如長桿篤篤擊地的冷酷牧羊人,驅趕著她坐立不安。 坐在客廳時,她說:「你聽!蒂蒂在房間偷錢!」她艱難站起身,拖著腳進房間,其實蒂蒂在陽台洗衣服。她又說:「蒂蒂等一下又在客廳抱爸爸,然後她的男朋友會進門,拿刀來砍我們……」 至此我們知道母親已是雙腳不沾實心土,她的海馬迴迅速淨空,記憶如枯乾花瓣,從母親腦中剝落,她找不到存摺、找不到保單、找不到房屋權狀,說全都被偷了,視當時誰不在場,禍首就是誰。過一會兒她又忘了自己找過,重新再翻一次,陰鷙情緒又淋她一身溼,為什麼所有人都要背叛她。 生活如同一張老舊充滿毛刺的籐椅,母親不坐覺得累,坐上去覺得疼,循環如無間地獄,地獄之可怖不在苦熱刑罰,在於無門無止,毫無出脫希望。我們束手無策,只能歎氣,她最見不得人對她歎氣,生氣地拍著椅子,嘴裡像咬著蛇:「你們,走開,我沒壞。」 不到三個月,她已經開始口齒不清,我問母親,黃老師呢?她嘟嘟噥噥:「她搬家,很忙,沒空來。」就算掌心全空,母親仍努力護著她。 後來我才知道那叫「高齡金融剝削」,台灣金融評議中心一年收到數千件申訴案,卻只是冰山一角,不敢申訴、無處申訴的案件還有很多很多。 一般詐騙選定的是不特定受害者,但金融剝削的加害人大多是熟識的人,如親戚、老友、信任的老員工。這些被信賴的人,像個刨削匠人,毫不客氣一層層剝著削著長者,老人家枯坐屋中的身影愈剝愈稀薄,愈削愈脆弱,終有一天老人家的身影啪擦,斷了。 母親最後幾天,心跳血壓等生理機能尚稱正常,只是寡言不食、長睡難醒,她對今世人事,似乎已倦到了底。怒罵父親的精力也沒有了,我們喊她,她回應意願也沒有了,她最寵愛的白狗熱情舔她,她伸手拍一下又歪頭睡著了,狗抬起頭,眼底一片白色荒蕪。 母親離開之後,我們清點帳戶,包括一年多前剛賣掉一間房子所換來的錢,帳戶僅剩零頭,她的一生,就剩下這些了。 春去秋來,那基金似乎再也沒有開盤過。 有一年,我週日經過台北車站,想起該換季了,下意識打算走去沅陵街為母親開直播買衣服,卻想起她已經不在了,猛然停住腳,後面的人正在滑手機,被我擋了一個踉蹌。 「你賺錢很辛苦,要學會投資。」母親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聽媽媽的,不認識的人很危險,身邊的人比較安全。」 我站在沅陵街的大鞋子前,眼淚靜靜鹹鹹,黏了一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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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雜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