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兩天後,在無微不至的照料下,以雯恢復了以往的精神。中午便正常的和祖父、父親共進午餐。
一同以往的,父親總是先到餐廳,以雯第二,最後等祖父坐定時,才開始上菜。盛飯夾菜時,祖父問起以雯過去幾天的病情。
「前幾天喉嚨有點不舒服,但祖父這裏的藥很有效,吃完後便好了不少。」
祖父開心笑道:
「呵呵呵,那就好,看到妳康復,我很高興。」
以雯微笑,順手夾了一口和羹的飯到口中。
飯後,以雯便幫忙收拾碗筷,她將碗盤一一疊起,放在托盤上,正要走去拿給小廝們清洗時,見到父親坐在太師椅上讀著一封信,她悄悄靠近,父親卻將信收了起來,回過頭發現以雯鬼鬼祟祟的舉動,便生氣斥喝道:
「該死的丫頭,愈發反了,竟敢做這種小偷勾當。」
說完,便起身揮手想打過去,以雯快步躲開,飛奔離去。將碗盤交給小廝們後,她又走回大廳,想找那封信。
「剛才…父親坐在這讀信,那那封信應該會在這附近…」
以雯翻了翻椅墊,一無所獲。
「不對,既然是很秘密的東西,應該會藏在顯而易見的地方,畢竟人家常說:『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說完,她看了看櫃子,再看看窗櫺,發現有一處窗紙不太尋常。
「咦?這是…」
她摸摸,感覺裡面似乎有夾層,取開一看,一封信紙立即映入眼簾。
「啊!就是這個!」
以雯興奮的打開信紙,是伯父寫的。又看看內容,提到新入門的姨太將在三天後入門,名叫雪珠,並提到新娘將從正門進府。以雯看了,不禁摀住嘴,不敢置信道:
「伯父真拋棄了伯母,我所夢見的,是假的…!」
她抬起頭,一瞬間,她覺得天似乎要塌了,絕望漸漸占據她的心神。以雯顫抖的雙手將信紙放回原處。走出大廳,筆直寬闊的走廊,在她的眼中,成了羊腸小徑,青天白日也瞬間化為烏雲密布、閃電交加。忽然間,她感覺一陣暈眩,眼前一黑,便昏倒在走廊上。
七、
浮浮沉沉的,以雯感覺自己似乎漂浮在汪洋大海中,但耳邊聽到的不是海浪聲,而是人們嘰嘰喳喳的談論聲。緩緩睜開眼,她看見丫鬟們站在她身旁,個個都露出慌張的神情,而父親則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杵著頭,不發一語。這時,其中一位丫鬟發現以雯醒了,便說道:
「大小姐醒了!大小姐醒了!二爺,快看! 大小姐醒了!」
父親連忙起身,摸了她的額頭,確定沒有異狀後,便道:
「孩兒啊!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無緣無故倒在走廊上?妳已經暈了整整一天了啊…」
以雯想起自己昏倒的事,緩緩開口道:
「我…」
「唉…這都要怪我,沒把你看緊…」
父親摀著臉,懊惱的說道。
以雯低下頭,想說:
「我…」
父親道:
「想說什麼?妳倒快說啊!」
以雯轉身將枕頭拿起,一個勁兒的往父親身上丟去,哭喊道:
「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說什麼『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服』,我們女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要受你們這樣背叛?...」
父親看見以雯這樣放肆,便生氣的甩了一耳光,眾丫鬟驚聲尖叫。
「死丫頭,翅膀還沒硬就想飛了!連妳親爹也想打,大人的事你知道什麼?沒頭沒尾的也想鬧?妳給我在這好好反省吧!」
說完,便命丫鬟們守住房門,自己一逕離開了。以雯撫著臉頰上的紅印,獨自悲泣著。
八、
姨太進門這天,以雯躺在床上,沒有在大廳觀禮,她對伯父、父親、還有祖父感到心寒。想到一向反對續弦的祖父,到頭來還是答應讓姨太從正門進府,淚水便不停的從臉頰滑落。
忽然,她起身,恍恍惚惚的走進伯父的新房。看見裡頭盡是滿滿的聘禮,牆上也糊了「囍」字,正看的入神時,忽然,眼前的戧金的灰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打開盒子一看,是一把金釵,雖然墜飾掉了,但仍然可以看出這是一把吊有飾物的釵,闔上盒蓋。以雯快步走向大廳,看見拜堂之禮早已散去。再走向餐廳,透過窗縫,她看見賓客們正酒酣耳熟的喝喜酒,再往其他方向看去,伯父和父親那桌便在遠處,以雯努力的想看清新娘的面容,卻徒勞無功。回過身,她慢慢走回房,納悶的想著:
「沒道理啊?新娘的嫁妝應該是富麗輝煌的,怎麼會是一把破釵呢?」走進寢室,她叫位丫鬟幫忙拿了些吃的,便兀自躺在床上,想親自問問伯父,究竟是怎麼回事。
酒宴完畢後,新娘便進房,坐在床邊的桌椅上倒合巹酒,以雯悄悄走入房,打量了她一下,雖然長得頗有姿色,但和前幾天看見的畫像比起來,還是有些不同。新娘抬頭看見,便細語問道:
「這位就是大小姐嗎?這邊坐吧。」
以雯拉了張椅坐下,新娘又用細細的嗓門問道:
「小姐今年幾歲啦?」
以雯沒有回答,她將視線緩緩移到桌邊的戧金灰盒子。新娘見狀,便道:
「這是我的嫁妝,妳看看。」她打開盒子取出裡頭的釵,繼續道:
「這把釵,是我母親給的,自成年起,我便戴在頭上,幾乎沒拿下來過。」
以雯緩緩抬頭,吃力的張開嘴,問道:
「請問…」
「怎麼了?」新娘注意到她的表情。
「那把釵…叫什麼名子…?」
以雯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短短幾個字問完。
「妳問名子?呵呵,它叫『金步搖』,很好聽吧?」
以雯驚訝的抬起頭,又問道:
「那麼,妳不就是伯母?」
「伯母?呵呵,我以後就是啦!」新娘不禁為以雯荒唐的問題發出笑聲。
以雯抿著嘴,走出新房。
九、
翌日,以雯鼓足勇氣,走向正在書齋看書的父親,說道:
「父親…」
父親轉頭,拿下眼鏡。走向以雯,嘆了口氣說道:
「其實…我前天就想和妳說了,只不過妳…」
「對不起…」以雯抽抽噎噎的哭了。
「唉…過去的事就算了。其實,妳伯父在一個月前,靠住在天津的梅姨打聽下落,找到了妳伯母,在天津的人家做小婢。可是找到她時,她已經失去了記憶,之前認識的什麼人完全都不認得了,只知道要一直守著那把釵。妳伯父三番兩次的和買她的人家講價,好不容易才把她接回來。而妳不知事情的原委,會這樣想…也不能怪妳…」
瞬間,以雯潰堤了。一條條淚水傾瀉而下,父親上前摟著,拍著她的背。父親溫暖的胸膛讓她感到安心。
「好了!沒事了…能看到妳伯父伯母能破鏡重圓,是一件好事,為什麼要哭呢?」
以雯拿起手帕,將臉上的淚水一一拭去。縱使鼻子依然不停的抽動著,她已感到寬心,不再想哭了。
「是啊!我真的很開心,之前胸口上的大石頭,好像一夕之間被人劈開了。」
以雯笑著。她轉身離開書齋,走向門外。跨過門檻後便站在走廊,以雯抬頭仰望天邊的雲彩,而屋簷的陽光,如同醍醐般浸潤著她的心。